香樟街的话梅树抽了新叶时，程野蹲在老陈的菜畦边编竹篮。竹条是前几日砍的青竹剖的，带着点湿意，他手指捏着竹条弯折时，指腹被磨出层薄茧——比调机床时磨得轻，却更显耐心。程念蹲在旁边递篾刀，铁环坠子蹭着竹条响：“哥编得比娘当年编的还匀。”
程母生前总编竹篮装花籽，程野小时候总蹲旁边拆，拆得竹条七零八落，程母就笑着拍他手背：“野子手巧，该编个装话梅的篮。”如今他编的这只，底是圆的，沿是浅的，正是程母说的“装话梅不晃”的样式。
“装老陈腌的话梅寄给苏浅姐。”程野把最后一根竹条缠牢，竹篮在日头下泛着青亮的光。前几日他托温软给苏浅打了电话，苏浅在那头笑，说“等话梅寄到，就摘苗圃的薰衣草干花回寄”，声音软乎乎的，像当年蹲花坊墙根分话梅时的样。
老陈拎着陶罐过来时，罐口的布绳还系得紧——是新腌的话梅，酸里带甜，比当年程野偷摘的还够味。“装实了，别晃坏了。”老陈往竹篮里垫了层程母的旧围裙布，“这布软，护着罐。”
程念往布缝里塞了把香樟籽——是程母当年留的那袋，程野回来后总拿出来晒，籽壳亮得发黑。“让苏浅姐也种种。”她捏着籽往布缝里塞时，指腹蹭过布上的绿渍，是当年摘香樟叶沾的，“就说香樟街的籽，到南方也能活。”
傅砚从车间过来时，手里捏着张纸——是苏浅托温软转的苗圃照片，照片里薰衣草长得密，紫得像片云。“她说缺个搭花架的木工。”傅砚把照片递过去，“问你愿不愿意秋后去南方待阵子，帮她搭完架再回来。”
程野捏着照片没说话，竹篮的篾条硌着掌心。他想起当年跟苏浅吵嘴，说“才不去南方”，如今照片里的薰衣草在风里晃，倒比机床的倒角更让他心头发软。“等南瓜熟了再去。”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娘留的籽结的瓜，得让她先尝尝。”
乔晚帮着把竹篮捆牢时，见程野往篮底塞了程母的花谱——特意翻到薰衣草那页，夹着片干薰衣草标本，是苏浅母亲当年送的。“让苏浅姐照着种。”程野摸着花谱的纸页说，“娘记的习性准。”
寄完包裹那天傍晚，程野蹲在话梅树下浇?。树影落在他手背上，嫩枝蹭着指节，像苏浅当年递话梅核时的指尖。程念搬来程母的旧花账，翻到“话梅树修剪法”那页：“娘说秋末得剪枝，剪了才结得多。”
“等从南方回来剪。”程野把花账折好放进口袋，竹篮的余温还沾在指尖——他没说出口的是，想让苏浅亲手剪第一刀，像当年她埋话梅核时那样，蹲在土边，眼里亮着光。
老陈在车间喊吃饭时，手里举着两个白面馍：“刚蒸的，就着腌萝卜吃！”程野咬着馍看香樟苗，苗己经蹿到半人高了，叶尖扫着程母的旧花锄——新换的枣木柄在风里轻晃，暖得像句没说的盼。
夜风裹着薰衣草的香（是温软放的干花）飘过来时，程野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他知道，当年没说的软话、没寄的帕子、没摘的话梅，都在这竹篮的晃动里、话梅树的新叶里——
不用急，香樟街的日子慢，南方的邮路也慢。等苏浅收到话梅时，薰衣草干花该寄到了；等他去南方搭花架时，话梅树该结青果了；等回来剪枝时，程母的花谱上，该添新的字了——
就像程念说的：“哥，日子正着过呢，该来的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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