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飘着墨色的雪,落在身上竟化不开,反而像生了根的细刺,往皮肉里钻。
脚下是层厚厚的宣纸,纸上用朱砂写满了字,笔画扭曲如蛇,风一吹就簌簌作响,仔细听竟像是在念咒。两侧的梅树都开着花,只是花瓣是黑的,花蕊里渗着血珠,落在宣纸上晕开,与那些朱砂字缠成一片,分不清哪是字哪是血。
“这字……在吃人。”砚秋蹲在一株梅树下,指尖抚过落在纸上的黑梅瓣。花瓣触到她的残砚,突然“滋啦”一声蜷成焦黑的团,纸上的朱砂字却顺着砚底的纹路往上爬,在她腕间凝成个小小的“囚”字——是当年墨尘刻在镜卫囚服上的标记。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宣纸尽头的石案上。案上摆着方端砚,砚池里的墨汁泛着诡异的红光,池边压着半张残卷,卷上的字迹与他掌中的镜钥纹路隐隐相契。石案旁的雪地里插着支狼毫笔,笔杆上缠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系着半块碎镜,镜面蒙着层黑霜,像哭过的眼。
“先生,这梅香有毒。”
疏萤捂住口鼻,发间的萤火虫花暗得只剩点微光。她面前的黑梅突然炸开,花瓣凝成个穿黑袍的老妪,正用银簪挑着只半死的幽萤蝶:“灵媒就该做容器,哪配拥有自己的蝶?”——是当年要把她献给魔族的族老。
“蝶蝶说,它认得这梅香。”疏萤往后退了半步,荧光突然刺破黑雾,老妪的影子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青衫客当年就是用这墨梅的汁,毒死了附在族老身上的魔。”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发出轻鸣。左侧的梅树后飘出团黑影,影里浮着无数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她的夜瞳,嘴里发出“挖出来”“不祥物”的嘶吼。黑影中突然飞出把匕首,刃上刻着“净眼”二字,首刺她的眉心。
“我的眼轮不到你们做主。”照眠拔剑出鞘,星光劈开黑影,匕首在剑光中瞬间冻住。她看着那些眼睛冷笑:“你们怕的不是我的眼,是怕我看见你们偷偷给魔族引路的丑事。”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竟像被戳破的皮囊般瘪了下去。
汀兰攥着鱼鳞的手在发抖。她脚边的宣纸突然凹陷,露出底下的寒潭,潭里浮着个蓝布裙少女,正被墨色的雪往水底拖,红头绳在墨雪里漂着,像一缕快溺死的血。可这次,少女的手边浮着片冰棱,棱上的霜纹正一点点冻住那些墨雪——是寄雪的霜纹。
“你看,”楚玄风的声音穿过风雪,掌中的碎镜突然发烫,“有人在护着你。”寒潭里的少女突然抓住冰棱,霜纹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墨雪遇冰即化,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板上刻着行小字:“水怪怕冰,更怕不肯放手的人。”
寄雪的霜纹在腕间结成冰花。她面前的墨雪突然聚成个雪域长老的影子,正举着冰锥刺向她的心口:“预言不会错!你不除,三界必亡!”锥尖的寒光映着她的脸,像在照一面会流血的镜。
“预言是你们改的。”寄雪的指尖抚过梅树,霜纹顺着枝干游走,在她身前凝成道冰墙。冰锥刺在墙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影子的脸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魔纹——是被墨尘篡改过的傀儡。
禾菱抡起锄头砸向缠上来的朱砂字。“当啷”一声脆响,字群被震得散了散,锄头上的土黄色光晕却暗了暗。她看着石案上的端砚,突然明白了什么,抓起一把黑梅瓣塞进竹筐:“我娘说,再毒的东西,用对了就是药。”竹筐里的农具突然发出嗡鸣,锄刃上的光晕竟亮了些。
楚玄风走向石案时,砚池里的红墨突然沸腾。半张残卷自动展开,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竟是青衫客的笔迹:“墨雪是镜心的泪,遇真心得融。”末句的空白处,画着朵朱砂梅,梅蕊里藏着半块碎镜的轮廓——正是他掌中的那片。
“师兄,你终于找全了。”
墨尘的声音从墨雪深处涌出来,裹着梅香的腥气。石案上的狼毫笔突然飞起,蘸着红墨在宣纸上写字,笔画间竟渗出黑血:“这第十重叫‘心字阶’,藏着你最不敢认的那个字——你当年亲手射向我的那箭,可不是为了护镜钥啊。”
残卷突然炸开,红墨溅在楚玄风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掌中的碎镜与雪地里的那半块突然共鸣,镜面爆发出刺眼的光,光里浮着个模糊的画面:雪夜,他举着弓,箭尖对着墨尘的后心,而墨尘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青衫客——是砚秋的父亲。
“不是的……”楚玄风的声音在发抖,“我是怕你杀了他……”
“可你终究是射了。”墨尘的笑声混着风雪,石案上的端砚突然裂开,砚底露出块暗红色的东西,像块凝固的血,“你看,这就是你藏了三十年的‘愧’。”
砚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残砚在她掌心烫得惊人:“这砚台说,青衫客是笑着死的。他说,你那一箭,是为了护着躲在树后的我。”
镜面“嗡”的一声,光里的画面突然清晰——青衫客倒下时,对着楚玄风眨了眨眼,嘴角还噙着笑,而树后,果然藏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襁褓上绣着朵朱砂梅。
墨雪突然开始消融,露出底下的青石板。石案上的狼毫笔掉落在地,笔杆上的红绳散开,与楚玄风掌中的镜钥缠成一个结,结上开出朵朱砂梅,与砚秋残砚上的那朵严丝合缝。
光门在梅树尽头亮起,门后飘着极淡的奶香,混着点婴儿的啼哭声。楚玄风接住落下的完整镜钥,镜面的边缘终于圆润如初,只是镜心深处,映着个穿白衫的少年,正对着雪地里的血发呆——是年轻时的自己。
“走了。”他率先迈步,墨雪在脚下化成长流的水,带着那些朱砂字往光门里涌,像在赎罪。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所有黑梅突然同时绽放,花瓣上的血珠滴落在宣纸上,竟拼出“镜心即人心”五个字,笔画温润,像青衫客的笔迹。
而在镜阶最高处,墨尘正捻着片黑梅瓣,看着水镜里完整的镜钥,眼底的笑意里裹着冰碴。
“师兄,镜钥越完整,就越能照出你藏着的鬼。”他将梅瓣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等你走到第七十七重就会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镜心,是你啊。”
光门缓缓合上,将他的声音关在门外。第十重阶的墨雪渐渐散尽,石案旁的雪地里,那支狼毫笔突然自己动了,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
“等。”
字迹未落,便被涌来的梅花瓣覆盖,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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