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漫着镜光，亮得刺目，像无数面碎镜拼在一处，将人的影子折成千万片，每片都在发抖。
脚下是层薄薄的镜屑，踩上去时“咯吱”作响，镜屑里嵌着些细小的人影，细看竟是七人过往的片段：禾菱在田里插秧，照眠对着星图出神，疏萤的蝶停在发间，汀兰的红头绳飘在水面，寄雪的霜纹凝成冰花，砚秋的残砚映着梅影，楚玄风站在书院的桂花树下——每个影子都拖着条墨色的线，缠向最深处的那面巨镜。
“这镜……在照心。”砚秋蹲在镜屑里，指尖抚过片锋利的镜刃。盲眼少女的睫毛上沾着镜光，残砚在她怀里烫得惊人，“它说，每个人心里都藏着面暗镜，照得出别人，照不清自己。”她话音刚落，镜屑突然翻涌，浮出个穿青衫的影子，正用指尖在她的残砚上写字，笔锋里藏着的温柔，像父亲的手抚过女儿的发。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巨镜中央的裂纹上。裂纹里嵌着最后半块碎镜，镜面上的朱砂梅与他掌中的镜钥严丝合缝，只消再往前一步，就能拼出完整的镜心。可巨镜映出的人影却在发抖——镜里的他举着剑，剑尖对着墨尘的后心，而墨尘手里，正捧着块染血的镜心碎片，眼底的绝望像要淌出来。
“先生，镜里有两个我。”
疏萤指着自己的影子，发间的萤火虫花忽明忽暗。镜里的她一个举着蝶，笑得灿烂；一个缩在角落，蝶翅垂落，像被抽走了魂魄。“蝶蝶说，怕疼的是我，想活下去的也是我。”她突然伸手触碰镜中的蝶，荧光漫过镜屑，两个影子竟慢慢合在一处，蝶翅上的磷粉亮得灼眼，“原来我不用选，两个都是真的。”
禾菱抡起锄头砸向缠来的墨线。“当啷”一声，墨线被劈成两段，锄头上的土黄色光晕却亮得惊人。镜里的她突然分成两半：一个举着锄头在田里劳作，一个握着剑在战场厮杀。“我娘说，种地是护家，挥剑也是护家。”她把锄头往镜屑里一插，两个影子突然相视而笑，化作粒的稻子，落进她的竹筐，“原来我从来都不是在选，是在把家护得更牢。”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出鞘，剑光劈开迎面扑来的镜影。镜里的她一个闭着眼，被族人围着喊“妖女”；一个睁着眼，夜瞳亮得像星，剑指魔族。“我从前怕这双眼，是怕它照出人心的脏。”她剑尖挑起片镜屑，两个影子在剑光中重叠，夜瞳里的迷茫褪成清明，“现在才懂，它亮得正好，能照清谁是友，谁是敌。”
汀兰攥着鱼鳞的手渐渐松开，指尖的冷汗滴在镜屑上，晕开个小小的水圈。镜里的她一个在水里挣扎，被水怪的触须缠绕；一个举着鱼鳞，对着水面笑。“水里的鱼说，怕水的是我，爱水的也是我。”她弯腰掬起水圈里的影，两个影子在水中相融，红头绳飘在水面，像条系着过往与未来的桥，“原来我不用逃，水既能困住我，也能托着我。”
寄雪的霜纹在腕间凝成光带，冰珠落在镜屑上，竟开出朵雪绒花。镜里的她一个缩在冰窖里发抖，被“弃女”的标签压得喘不过气；一个站在雪域的阳光下，霜纹在掌心绽成铠甲。“他们说我会冰封三界，可雪绒花在冰里也能开。”她伸手触碰镜中的自己，两个影子在雪绒花旁相拥，霜纹里的寒意褪成温暖，“原来诅咒是假的，我能冻住的，只有想伤害我的魔。”
楚玄风走向巨镜时，镜中的画面突然清晰。那年雪夜，他举着剑对着墨尘，而墨尘怀里的青衫客突然睁眼，用最后的力气按住他的剑，唇瓣动了动——不是“救我”，是“护他”。镜里的墨尘突然抬头，眼底的绝望里浮出丝哀求，像在说“师兄，信我最后一次”。
“我信。”楚玄风的声音在镜光中回荡，掌中的镜钥突然飞起，与巨镜裂纹里的碎镜相撞。“咔”的一声轻响，所有碎镜瞬间合缝，千万片影子突然聚在一处，凝成道刺目的光，光里浮着个完整的镜心，心尖上开着朵朱砂梅，梅蕊里藏着两个字：“原谅”。
“师兄，你终于肯看了。”
墨尘的声音从镜心深处涌出来，不再带着算计，只剩释然的轻颤。巨镜突然变得透明，映出镜阶最高处的身影——墨尘正举着半块染血的镜心碎片，左眉骨下的痣在镜光中发亮，像颗未落的泪。“当年我偷练魔功，是为了逼出体内的血咒；我叛出书院，是怕咒术发作时伤了你；我抢镜心，是怕墨池里的魔主借你的手复活……”
镜心突然“嗡”地一声，所有墨线瞬间崩断。七人过往的影子都飘向镜心，化作点点光粒融入其中，朱砂梅的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真相：青衫客是自愿死在墨尘刀下，为的是让墨尘获得魔主的信任；雪域的预言是墨尘改的，为的是让寄雪远离纷争；书院的大火是墨尘放的，为的是烧毁藏在书里的魔主残魂……
“你这傻子。”楚玄风的声音带着哽咽，镜心在他掌心发烫，“你以为瞒着就是护着？”
“不瞒着，你会信吗？”墨尘的笑声混着镜光，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知道你看见我颈间的平安绳了，那是青衫客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等玄风消气了，就把这个给他看’。”他抬手扯下颈间的绳，平安绳穿过镜光，落在楚玄风手里，上面的朱砂梅己被得发亮，“师兄，镜心合，血咒解，我不欠你了。”
镜光突然暴涨，将七人裹在其中。楚玄风攥着平安绳，看着镜中的墨尘身影渐渐消散，掌心的镜心突然裂开，化作无数片光蝶，落在每个人的肩头：禾菱的竹筐里多了粒永不腐坏的稻种，照眠的剑脊添了道能破万魔的星纹，疏萤的蝶翅沾了永不褪色的磷粉，汀兰的鱼鳞映出能唤鱼群的水纹，寄雪的霜纹开了朵永不凋零的雪绒花，砚秋的残砚嵌了块能显过往的镜心，楚玄风的袖中藏了缕能寻故人的梅香。
光门在镜心后亮起，门后飘着桂花的甜香，混着书院的墨味，像个温暖的家。七人相视而笑，踩着满地镜屑往光门走去，每一步都踏碎过往的阴影，身后的巨镜渐渐变得透明，映出片晴朗的天。
而在镜阶最高处，墨尘消散的地方，落下半块染血的镜心碎片，碎片上的朱砂梅与楚玄风袖中的梅香遥遥相契。风过时，碎片轻轻颤动，像在说“等我回家”。
光门缓缓合上，将所有过往关在门外。第十五重阶的镜光渐渐散尽，镜屑里长出片青青的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七人的背影，每个影子都挺首了腰，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远处传来书院的钟声，“咚——咚——”，像在迎接归人，又像在宣告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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