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漫着松烟墨香,浓得像砚秋残砚里磨了半宿的墨,混着点雪水的清冽,闻得人指尖发痒,想提笔写点什么。
脚下是层光滑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无数细小的字迹,细看竟是《碎镜书院课卷》的残篇,“之乎者也”的笔画间嵌着些梅瓣,墨色与朱砂色缠在一处,像有人蘸着雪水写了半生的信,却没来得及寄出。两侧的碑林歪歪扭扭,碑上的字被风雨蚀得发淡,唯有“楚玄风”“墨尘”“砚秋”这几个名字刻得极深,笔画里渗出点墨汁,滴在青石板上,晕成朵小小的紫梅。
“这碑……在等落款。”砚秋的残砚突然飞出,在“砚秋”二字旁轻轻一点,朱砂梅纹顺着碑面蔓延,竟与“青衫客”三个字的刻痕重合。她指尖刚触到碑石,碑缝里突然掉出片残破的课卷,上面有青衫客的红批:“吾女砚秋,字梅卿,性慧,当如梅,迎雪而开”——是她从未见过的生辰帖,墨迹里还沾着点婴儿的奶渍。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碑林尽头的洗墨池。池里的墨汁泛着微光,水面浮着片完整的荷叶,叶上躺着支狼毫笔,笔杆缠着圈青布,布上的墨痕与他掌中的平安绳纹路严丝合缝。池边的青石案上摆着两半砚台,一半刻着“风”,一半刻着“尘”,合起来正是当年师父送他们的出师礼,如今砚心都盛着墨,像在等谁来研。
“先生,这墨里有麦饼渣。”
禾菱蹲在洗墨池边,指尖蘸了点墨汁,墨里竟浮出个穿黑衣的少年,正蹲在池边啃麦饼,饼渣掉进墨池,被他慌忙用手去捞,却溅了满脸墨点——是少年时的墨尘,当年总爱在这里偷吃麦饼,被楚玄风撞见时,就把饼往墨池里藏,说“师兄,墨里藏饼,越藏越香”。
“他不是在藏饼。”楚玄风的声音混着墨香,平安绳在掌心发烫,“他是怕你被罚,每次都把你偷偷藏在竹筐里的麦饼换出来,自己扛着‘偷吃东西’的罪名。你看这墨池底的饼渣,都长成了小小的稻苗,根须缠着‘尘’字砚,像在说‘我护着你呢’。”少年的影子突然转身,把啃剩的半块饼往禾菱手里塞,墨点落在她的竹筐上,稻穗瞬间,穗尖垂着颗墨色的谷粒。
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突然落在“尘”字砚上,磷光裹着墨汁,画出只完整的幽萤蝶。砚台里浮出个穿青衫的影子,正用蝶翅的磷粉调墨,说“墨尘这小子,嘴硬心软,上次疏萤的蝶病了,他偷偷跑遍三座山找药,回来时腿上全是血,还嘴硬说是‘被石头划的’”——是青衫客,原来他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
“蝶蝶说,它认得他的血味。”疏萤的指尖抚过砚台,墨汁里突然浮出段记忆:墨尘举着流血的手冲进书院,把药草往青衫客怀里塞,说“快救它!要是疏萤哭了,师兄又要罚我抄书”。那时的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带血的裤腿上,像撒了把碎镜。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与碑林中的星纹共鸣,剑脊的光芒劈开片黑雾,露出块被墨染的石碑,上面刻着“夜瞳者,当诛”,而墨色底下,竟藏着“夜瞳者,星之使也”——是当年被篡改的族训。黑雾里飘出个穿祭服的影子,正举着墨刷往碑上涂,袖口露出的星砂,与照眠剑上的分毫不差。
“你不是族老。”照眠剑锋微沉,星光照见影子领口的魔纹,“你是墨尘用魔气做的傀儡,故意让我恨自己的眼,好让真正的星使永远沉睡。”影子发出尖啸,化作滩墨汁渗入地下,石碑上的墨色褪去,露出青衫客的批注:“照眠的眼,能辨魔伪,是上天赐给镜卫的礼物”,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星阵,正与她剑脊的纹路重合。
汀兰的红头绳突然缠上“风”字砚,砚心的墨汁泛起涟漪,映出个蓝布裙少女,正趴在青石案上练字,墨滴在纸上晕成个歪歪扭扭的“尘”字。少女身后站着个黑衣少年,正偷偷用指尖把她写坏的笔画改好,耳尖红得像她的红头绳——是十年前的他们,那时墨尘总说“汀兰的字比蝌蚪还丑”,却每天都等她睡后,悄悄替她补好练字帖。
“水里的鱼说,他怕你知道了会害羞。”汀兰弯腰掬起砚心的墨,墨里的少年突然转身,把支雕花笔往她手里塞,笔杆上刻着的小鱼,与她竹筐里的鱼鳞一模一样,“他说‘等你字练好了,就教你写镜心的咒语’,可还没等到那天,他就被师兄罚去了后山。”
寄雪的霜纹在洗墨池边凝成冰镜,镜里映出雪域的冰牢,牢门上的符咒正被墨汁一点点浸透。冰牢里坐着个白发老妪,正用指节敲着牢门,说“丫头,记住,霜纹是雪神的印,不是魔族的咒”——是真正的雪域大长老,当年被墨尘藏在这里,对外只说“己被魔族所杀”。
“她在等你。”楚玄风的声音穿过冰镜,平安绳的光芒照见牢门后的雪绒花,“墨尘每年都来给她送花,说‘再等等,等我掀了魔主的老巢,就接您回去’。”老妪的影子对着寄雪笑,指尖弹出的雪绒花,落在她的霜纹上,瞬间绽放成冰花铠甲。
楚玄风走到青石案前,将两半砚台合在一处。“咔”的一声轻响,“风”与“尘”字严丝合缝,砚心的墨汁突然沸腾,浮出最后半块镜心碎片,与他掌中的镜钥一碰,镜面瞬间清亮,映出无数个书院的清晨:他与墨尘在洗墨池边研墨,青衫客在旁批改课卷,砚秋的残砚里开着朱砂梅,禾菱的竹筐里躺着麦饼,疏萤的蝶停在墨锭上,照眠的剑靠在碑林旁,汀兰的红头绳缠在笔杆上,寄雪的霜纹在砚台边凝成冰花……
“师兄,你终于肯合了这砚。”
墨尘的声音从墨香里涌出来,带着点释然的沙哑。镜钥的光芒中,浮出个穿黑衣的青年,正蹲在洗墨池边,往“尘”字砚里埋块麦饼,说“等师兄不气了,看到这个就会原谅我了吧”。那时的桂花落在他的发间,像撒了把金粉。
“我从没气过。”楚玄风的声音带着哽咽,平安绳突然化作道青布,缠在合缝的砚台外,“我只是怕……怕你真的不回来了。”
砚台突然“嗡”地一声,墨汁化作道流光,将七人裹在其中。每个人的掌心都多了滴墨,滴在青石板上,竟与那些课卷残篇拼出完整的《碎镜书院院规》,最后一句是:“凡我弟子,当守本心,护亲友,信彼此,纵隔山海,尘缘不散”。
光门在碑林尽头亮起,门后飘着雪域的风,混着水乡的潮气,像所有牵挂的地方都在召唤。七人相视而笑,踩着青石板上的字迹往光门走去,楚玄风怀里的合缝砚台突然发烫,砚心浮出行新字:“第十八阶,尘缘重,故人可归矣”。
“他在等我们。”砚秋的盲眼突然闪过片光亮,残砚的朱砂梅映出光门后的景象:碎镜书院的山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个穿黑衣的身影,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手里举着两半麦饼,像在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所有石碑突然同时发光,刻着的名字都浮在半空,缠成个巨大的“缘”字,字里的墨汁滴落在青石板上,长出片青青的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七人的背影,每个影子都牵着条墨色的线,线的另一头,系着光门后的那个身影。
而在洗墨池的荷叶上,那支狼毫笔突然自己动了,蘸着砚心的墨,在青石案上写下:“等你很久了”。字迹未落,便被涌来的墨香覆盖,像句藏了半生的心里话,终于说了出口。
光门缓缓合上,将松烟墨香关在门外。第十八重阶的墨香渐渐散尽,青石板上的课卷残篇里,突然长出支小小的紫梅,花瓣一半是朱砂红,一半是墨色黑,像极了那方合缝的“风尘砚”,在寂静的碑林里,悄悄散发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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