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漫着灯油的香气,暖得像冬夜窗棂里漏出的烛火,混着点酥油的甜腻,闻得人眼皮发沉,却又舍不得闭上眼。
脚下是层细细的灯芯灰,踩上去时“簌簌”作响,灰里嵌着些烧融的灯盏残片,琉璃碎片上还沾着点蜡泪,冻成半透明的琥珀色,里面裹着根细小的棉线,像谁没燃尽的念想。
两侧的灯架都歪斜着,架上的灯笼只剩骨架,竹篾间缠着半焦的灯纸,纸上画着些模糊的影子:有人举着锄头在田里走,有人仗剑对着星空,有人追着蝴蝶跑,有人坐在水边编鱼笼,有人捧着雪绒花笑,有人摸着砚台发呆,有人站在桂花树下望——每个影子都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像在活过来。
“这灯……在等添油。”砚秋的残砚突然倾斜,砚底的朱砂梅汁滴在灯芯灰里,竟长出根小小的灯芯,“它说,有些光灭了,是为了让更亮的火燃起来。”她话音刚落,最旧的那盏灯笼突然“咔哒”一声摆正,竹篾间浮出个穿青衫的影子,正用指尖捻亮灯芯,火苗映在他的笑脸上,像把揉碎的星子。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灯阵尽头的灯台上。台上摆着盏青铜灯,灯座刻着缠枝莲纹,灯芯却只剩半截焦黑的棉线,灯油里沉着半块碎镜,镜面蒙着层蜡泪,与他掌中的镜钥隐隐相契。灯台旁的灰堆里埋着个小小的油壶,壶身上刻着个“尘”字,是墨尘少年时的笔迹,壶口还沾着点桂花蜜,是当年楚玄风给他的生日礼物,说“点灯时加一滴,香得很”。
“先生,这灯油里有麦饼渣。”
禾菱蹲在灯台边,指尖蘸了点灯油,油里竟浮出个穿黑衣的少年,正蹲在灯台下啃麦饼,饼渣掉进灯里,被他慌忙用手去捞,却溅了满脸油星——是少年时的墨尘,当年总爱在这里偷喝灯油,被楚玄风撞见时,就把饼往灯台后藏,说“师兄,灯油混着饼香,比蜜还甜”。
“他不是在偷喝。”楚玄风的声音混着灯香,平安绳在掌心发烫,“他是怕你夜里走山路看不清,每次都往灯里多加半壶油,还把饼渣混进去,说‘这样灯芯耐烧’。你看这灯座下的划痕,都是他刻的记号,一道代表你回村一次,数到第三十七道时,他就说‘禾菱该回来了’。”少年的影子突然转身,把啃剩的半块饼往禾菱手里塞,油星落在她的竹筐上,稻穗瞬间垂下,穗尖沾着的灯油,亮得像星星。
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突然落在青铜灯上,磷光裹着灯油,竟燃起朵幽蓝的火苗。灯影里浮出个穿青衫的影子,正用蝶翅的磷粉调灯油,说“墨尘这小子,嘴硬得很,上次疏萤怕黑,他偷偷在她窗台上挂了串萤囊,却说‘是风吹来的’”——是青衫客,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连墨尘藏在袖袋里的萤囊图纸,都被他用红笔改了改,添了句“加片梅瓣,更香”。
“母蝶说,它认得这味道。”疏萤的指尖抚过灯芯,灯油里突然浮出段记忆:墨尘举着油壶往萤囊里灌灯油,手一抖洒了半壶,青衫客在他身后笑,说“笨小子,等小萤问起,就说是我挂的”。那时的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带油的袖口上,像抹了层银。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与灯架上的竹篾共鸣,剑脊的星纹映出片灯海,灯影里“夜瞳”的位置不再是“凶煞”,而是围着圈小小的光晕,像被无数盏灯护着。她面前的灯笼突然展开,灯纸上的星图被烛火映得发亮,图上“启明”的位置,多了个小小的箭头,首指灯台的方向——是她的娘,当年为护她而死,魂魄竟附在这盏灯里,用灯油一点点画出回家的路。
“娘说,夜瞳怕黑,所以要多点灯。”照眠的剑尖挑起片灯纸,星图突然在空中展开,照亮灯阵深处的小径,“她怕你走岔路,在这里守了十五年,每盏灯里都藏着句‘别怕’,等你路过时,就借着风说给你听。”女子的影子对着她笑,作者“冒火的东方”推荐阅读《镜中阶:七十又七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化作颗灯芯,嵌在她的夜瞳里,从此再无昏沉。
汀兰的红头绳突然缠上灯台的铜链,链环“叮铃”作响,灯油里浮出个蓝布裙少女的影子,正坐在灯台下编灯穗,红头绳绕在指尖,编出的结竟与她掌中的鱼鳞一模一样——是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墨尘总说“汀兰的手笨,编的灯穗歪歪扭扭”,却每天都等她睡后,悄悄把灯穗拆了重编,还在绳尾藏片小鱼鳞,说“这样水鬼就不敢靠近了”。
“水里的鱼说,他总在灯灭后叹气。”汀兰弯腰掬起灯油,油里的少年突然抬头,把串新编的灯穗往她手里塞,穗子上的鱼鳞,与她竹筐里的那片严丝合缝,“他说‘等灯阵摆满碎镜书院,就娶汀兰当媳妇’,可还没等灯挂满,他就被师兄罚去了后山。”
寄雪的霜纹在灯台边凝成冰花,冰珠落在灯油里,竟开出朵雪绒花。灯影里浮出个穿皮袄的老妪影子,正用木勺往灯里添油,说“丫头,灯芯要常捻,人心要常暖”——是她的乳母,当年被魔族烧死时,手里还攥着个油壶,壶里的雪绒花油,此刻正顺着灯台往下滴,在灰里开出小小的花。
“乳母说,墨尘当年为了求这壶油,在雪域的冰湖里泡了三个时辰,就为了给你点灯取暖。”寄雪舀起一勺灯油,霜纹在油里凝成个小小的“谢”字,“她偷偷往灯里加了暖身草,说‘小姐总怕冷,这点热,够她走到天亮了’。”
楚玄风走到灯台前时,青铜灯突然“噗”地一声燃起,半截焦黑的灯芯抽出新绿,灯油里的碎镜浮上来,与他掌中的镜钥一碰,“咔”地合缝,镜面瞬间清亮,映出无数个点灯的夜晚:青衫客在灯下调墨,楚玄风与墨尘在灯前抄书,砚秋的残砚在灯影里泛光,禾菱的竹筐里躺着温好的饼,疏萤的蝶停在灯台上,照眠的剑映着灯花,汀兰的红头绳缠在灯链上,寄雪的霜纹在灯旁凝成冰——所有画面都浸着暖光,像场永远不会醒的好梦。
“师兄,你终于肯点这盏灯了。”
墨尘的声音从灯影里涌出来,带着点释然的沙哑。镜钥的光芒中,浮出个穿黑衣的青年,正举着油壶往灯里添油,说“这盏灯我点了三年,就等你说一句‘我信你’”。那时的桂花落在灯台上,与灯油混在一起,香得让人鼻酸。
“我信。”楚玄风的声音带着哽咽,平安绳突然化作道青布,缠在合缝的镜钥外,“一首都信。”
镜钥突然“嗡”地一声,光芒裹着七人腾空而起,每个灯笼都同时亮起,灯影在空中织成条路,路上的青石板刻着字:“第二十阶,灯如豆,故人不远”。
光门在灯阵尽头亮起,门后飘着书院的晨钟,混着雪域的风,像所有等待的人都在说“到家了”。七人相视而笑,踩着灯影往光门走去,楚玄风掌中的镜钥突然发烫,镜面映出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光门后,手里举着盏新灯,灯芯上的火苗,与他掌中的这盏,亮得一模一样。
“他在等我们。”砚秋的盲眼突然闪过片光亮,残砚的朱砂梅与镜影里的灯花缠成一团,“阿爹说,只要灯还亮着,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所有灯笼突然同时绽开,灯纸里的影子都化作光蝶,绕着他们飞了三圈,最后凝成七个字:“灯不灭,人不散”,字里的光落在每个人的眉心,像颗永远发烫的灯芯。
而在灯台旁的灰堆里,那个小小的油壶突然自己倒了,剩下的灯油在地上淌,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等”字,很快被涌来的暖光覆盖,像句藏了半生的心里话,终于被听见了。
光门缓缓合上,将灯香关在门外。第二十重阶的灯影渐渐散尽,青铜灯的灯座上,突然长出棵小小的灯芯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远处光门的方向,亮得像永不熄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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