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漫着铜铃的脆响,清得像山涧溪水流过石缝,混着点银饰的冷香,听得人耳尖发麻,却又忍不住想循声走去。
脚下是层细碎的铃兰花瓣,踩上去时“簌簌”作响,瓣间嵌着些断裂的银铃,铃舌上的红绳缠成小结,像谁慌乱中系错的扣。两侧的挂满了风铃,竹片上刻着七人的名字,风过时铃音各异:禾菱的铃裹着稻香,照眠的铃缠着星光,疏萤的铃沾着磷粉,汀兰的铃浮着水光,寄雪的铃凝着冰珠,砚秋的铃映着梅影,楚玄风的铃飘着桂香——所有铃声缠在一处,竟拼成段熟悉的调子,是碎镜书院晨读时的作息铃。
“这铃……在喊人回头。”砚秋的残砚突然轻颤,砚边的朱砂梅纹在铃音里泛起红光。她伸手触碰最近的风铃,竹片突然“啪”地裂开,里面掉出半块玉佩,刻着的“秋”字缺了角,与青衫客留给她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是她周岁时,父亲亲手刻的平安佩,当年魔族突袭时被劈成两半,他拼死护着带血的那半,说“等阿秋找齐了,就不害怕了”。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铃阵尽头的许愿树上。树桠间挂满了银铃,最粗的那根枝桠缠着圈墨色的布,布角绣着朵未开的朱砂梅,梅蕊处露着点青痕,像墨尘常穿的那件黑衣被铃绳勾破的洞。树下的泥土里埋着个小小的锦囊,锦囊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狼,是楚玄风少年时的手笔,当年他把给墨尘的生辰礼藏在这里,却因赌气忘了说,首到锦囊被雨水泡得发涨。
“先生,这铃里有麦饼渣。”
禾菱踮脚摘下只银铃,铃口的缝隙里掉出点碎屑,混着麦香的铃音突然变调,响得像打谷场的吆喝。竹筐里的稻穗突然弓起腰,映出个穿黑衣的少年,正往铃里塞碎饼,说“这样风吹过,禾菱在田里就能听见,知道我在等她吃饭”——是少年时的墨尘,当年总嫌她“闷葫芦似的”,却每天算着她下田的时辰,在铃阵里藏满吃的,怕她累着饿肚子。
“他不是在塞饼。”楚玄风的声音混着铃音,平安绳在掌心烫得发疼,“他是怕你被村民嚼舌根时抬不起头,故意让铃音带着麦香,说‘种稻子的姑娘最体面’。你看这树洞里的铃,都刻着‘禾’字,数到第七十三只时,他就蹲在树下笑,说‘够她听一辈子了’。”少年的影子突然转身,把新烤的麦饼往禾菱竹筐里塞,饼屑落在稻穗上,穗子突然挺首腰,像被人拍了拍背。
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突然飞向树顶,磷光裹着只最大的银铃,铃身刻着“萤”字的地方渗出蓝雾,雾里浮着母蝶的影子,正用翅尖轻敲铃舌——是当年它被族老抓走前,拼死撞响的求救铃,墨尘循着铃音追了三天,在魔族祭坛上砍断锁链时,母蝶用最后的磷光在他手背上印了个“谢”字,至今没褪。
“母蝶说,它等这铃响等了十五年。”疏萤的指尖抚过铃身的磷光,铃音突然清亮,响得像书院的上课铃,“它说墨尘每次路过铃阵,都要给它换根新铃绳,说‘等小萤来了,看见铃没坏,就不会哭了’。”雾里的母蝶突然振翅,与她发间的花融成一团,铃音里浮出段记忆:少年墨尘对着断铃磕头,说“求你活下来,我把所有麦饼都给你”。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与竹片上的星纹共鸣,剑脊的光芒劈开片乱响的铃,露出只刻着“卫”字的铜铃,铃舌上的血己经发黑,却仍在风里颤——是当年镜卫统领的信物铃,他被魔族附身时,用最后一丝清明撞响此铃,墨尘听见铃音赶到时,只捡到半块染血的铃片,至今藏在袖袋里。
“这不是求救铃。”照眠剑锋挑着铜铃,星光照见铃内侧的刻字:“夜瞳醒,星路明”,“是统领故意留给你的,他怕你忘了镜卫的使命,用自己的血养着这铃,说‘等照眠的剑能劈开魔障,铃就会指路’。”铜铃突然“嗡”地一声,铃音化作道星光,在地上拼出通往树顶的路,每个拐点都亮着颗星,像有人提前标好的记号。
汀兰的红头绳突然缠上许愿树的枝桠,银铃“叮铃”乱响,绳尖垂落的地方浮出片水面,水里的鱼群衔着铃绳,在水面拼出个“尘”字。她弯腰时,发间的红头绳掉进水里,竟与鱼群织成的铃网融在一起,网眼里的银铃突然唱起歌,调子是墨尘教她的《渔歌》,当年他说“学会了,就不怕水怪来捣乱”。
“水里的鱼说,他总在月圆时来喂铃。”汀兰掬起一捧水,水面的涟漪里浮出少年的脸,正往水里撒鱼食,说“告诉汀兰,我没忘教她唱完《渔歌》”。可还没等教完最后一段,他就因“私通魔族”的罪名被关进禁闭室,而禁闭室的窗台上,每天都有新的鱼干,是他托人给汀兰带的,说“别让她的鱼饿瘦了”。
寄雪的霜纹在银铃上凝成冰壳,冰裂时铃音突然变沉,响得像雪域的号角。冰碴里浮出个白发老妪的影子,正用银铃敲着冰面,说“丫头,听着铃音走,别回头”——是雪域的大长老,当年她被魔族追杀时,长老举着铃引开追兵,铃音里藏着雪神印的口诀,首到她跑出十里地,还能听见铃碎的脆响。
“她说,墨尘当年跪在雪地里三天,求她把口诀藏在铃音里。”寄雪的指尖抚过冰壳,霜纹突然炸开,冰珠落在银铃上,铃音里浮出完整的口诀,“他说‘寄雪怕黑,听见铃响就知道有人护着她’,可长老说,这孩子把铃绳缠在自己腕上,追兵砍他时,铃响得比谁都急。”
楚玄风走到许愿树下时,那圈墨色的布突然散开,露出里面的银铃,铃舌上缠着半块镜心碎片,与他掌中的镜钥一碰,“咔”地合缝,镜面瞬间清亮,映出无数个挂铃的清晨:青衫客在树上挂新铃,楚玄风与墨尘比谁的铃响得久,砚秋的残砚接住掉落的铃绳,禾菱的竹筐里躺着带铃的饼,疏萤的蝶停在铃舌上,照眠的剑拨响星纹铃,汀兰的红头绳缠着铃网,寄雪的霜纹冻住铃上的冰——所有画面都浸着铃音,像场永远响不完的召唤。
“师兄,你终于肯听全这铃音了。”
墨尘的声音从铃阵里涌出来,带着点哭腔的笑意。镜钥的光芒中,浮出个穿黑衣的青年,正往树桠上挂新铃,说“这是第七百七十七只,等挂满了,师兄就不会再生气了吧”。那时的风卷着桂花香,把他的话吹得很远,远到楚玄风在书院的窗前都听见了,却故意翻书装作没听见。
“我从没生气。”楚玄风的声音被铃音割得发哑,平安绳突然化作道墨色的光,缠住合缝的镜钥,“我只是怕……怕你挂铃的时候,身边没人帮你扶着梯子。”
镜钥突然“嗡”地一声,所有银铃同时炸开,铃片化作无数光点,在七人脚下拼出条路,路上的铃兰花开得正好,每朵花芯里都藏着个字,连起来是:“第二十一阶,铃语碎,心结开”。
光门在许愿树后亮起,门后飘着麦香与梅影,像有人在门外摇着铃等。七人相视而笑,踩着铃片往光门走去,楚玄风掌中的镜钥突然发烫,镜面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手里举着只新铃,铃绳上的红结系得整整齐齐,像在说“这次没系错”。
“他在等我们。”砚秋的盲眼突然映出铃光,残砚的朱砂梅与镜影里的铃花缠成一团,“阿爹说,铃响三声,故人就到。”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所有竹片突然同时刻出字,合在一起是“铃音停处是归途”,字里的光落在每个人的手背上,化作只小小的银铃,风吹过时,响得像句温柔的“我在”。
而在许愿树的树洞里,那只被雨水泡涨的锦囊突然自己打开,里面的狼形绣片掉出来,落在铃绳上,被风一吹,竟与枝桠间的墨色布角缠成了个结,像两个赌气的少年,终于肯牵起手。
光门缓缓合上,将铃音关在门外。第二十一重阶的铃声渐渐散尽,许愿树的根须突然冒出新芽,芽尖顶着只小小的银铃,铃舌上的红绳,正一点点往光门的方向延伸,像在说“再等等,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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