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漫着松木的沉香，像谁把整座松树林的魂魄都装进了这方天地，混着点陈年的血腥气，闻得人喉头发紧，却又忍不住想深吸——那香里裹着种决绝的暖意，像濒死之人最后握住的炭火。
脚下的石板缝里嵌着些细碎的骨片，白得发青，踩上去时“硌棱”响，像谁的指骨在底下轻叩。两侧的石壁上挂着无数支骨笛，笛身上的孔眼都刻成了字：“风”“尘”“萤”“禾”“照”“汀”“雪”“秋”……每个字的边缘都泛着暗红，像用血染过的朱砂，风穿过笛孔时，呜呜咽咽的，竟吹出段《安魂曲》的调子，是碎镜书院送葬时必奏的古曲。
“这笛……在数往生。”砚秋的残砚突然腾空，砚底的朱砂梅纹在石壁上拓出朵花，恰好落在支刻着“秋”字的骨笛下。她指尖刚触到笛身，笛孔里突然掉出半片干枯的梅瓣，瓣上的纹路与青衫客坟前的那株老梅一模一样——是当年他教她吹笛时，夹在笛孔里的，说“阿秋别怕，梅香能盖住骨味”。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石壁尽头的祭台上。台中央竖着支最大的骨笛，笛尾缠着圈青布，布上的墨痕晕成狼形，像他少年时绣在锦囊上的那只歪狼。祭台的裂缝里卡着半块玉佩，玉上刻的“尘”字被血浸得发乌，与他掌中的平安绳相触时，突然“嗡”地一声，震得所有骨笛同时鸣响，调子陡变，成了他与墨尘少年时偷编的《破阵乐》。
“先生，这笛孔里有麦饼渣。”
禾菱踮脚取下支矮处的骨笛，笛尾的孔眼里掉出点焦黑的碎屑，混着松烟香的笛音突然拔高，尖得像山匪的呼哨。竹筐里的稻穗突然炸开，谷粒落在石板上，拼出个穿黑衣的少年，正往笛孔里塞碎饼，说“这样笛音里有麦香，禾菱在田里听见，就知道我不是在咒她”——是少年时的墨尘，当年她总说骨笛“晦气”，他就每天往笛里藏麦饼，说“香的东西，怎么会晦气”。
“他不是在塞饼。”楚玄风的声音被笛音震得发颤，平安绳烫得像要烧起来，“他是怕你被骨笛的阴气侵着，用麦饼的阳气护着你。你看这石壁后的笛，都刻着‘吉’字，数到第九十九支时，他就坐在祭台上笑，说‘够护她一辈子了’。”少年的影子突然转身，把新烤的麦饼往禾菱手里塞，饼渣落在稻穗上，穗子突然垂下，像被人轻轻按了按头。
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突然飞向祭台，磷光裹着那支最大的骨笛，笛身刻着“萤”字的地方渗出蓝雾，雾里浮着母蝶的影子，正用翅尖轻叩笛孔——是当年它被族老用来献祭时，墨尘拼死夺下的，他把蝶翅的磷粉涂在笛孔里，说“这样笛声能引着小萤找到我”。
“母蝶说，它认得这笛的骨。”疏萤的指尖抚过笛身，蓝雾突然凝成只完整的蝶，“是镜卫前辈的腿骨，当年为护灵媒而死，说‘骨可碎，魂要护着孩子们’。”雾里的母蝶突然振翅，与她发间的花融成一团，笛音里浮出段记忆：少年墨尘抱着断骨哭，说“我一定让它发出最好听的声，不辜负前辈”。
照眠的星图剑突然与石壁上的星纹共鸣，剑脊的光芒劈开片呜咽的笛音，露出支刻着“星”字的骨笛，笛尾的裂纹里嵌着点星砂，与她剑上的分毫不差——是她母亲的遗物，当年她被族老诬陷时，母亲用这笛吹出星阵的密码，墨尘听见笛音赶来，只捡到带血的半支，至今藏在剑鞘里。
“这不是送葬笛。”照眠剑锋挑着骨笛，星光照见笛内侧的刻字：“星未落，夜未央”，“是娘故意留给你的，她怕你忘了星族的使命，用自己的血养着这笛，说‘等照眠的眼能看透迷雾，笛就会指路’。”骨笛突然“咔”地裂成两半，星砂落在地上，拼出通往祭台的星轨，每个拐点都亮着颗星，像有人提前标好的记号。
汀兰的红头绳突然缠上祭台的石角，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骨笛的呜咽声里浮出片水面，水里的鱼群衔着笛孔掉出的骨片，在水面拼出个“风”字。她弯腰时，发间的红头绳掉进水里，竟与鱼群织成的网融在一起，网眼里的骨片突然唱起歌，调子是楚玄风教墨尘的《归渔曲》，当年他说“学会了，就能找着回家的路”。
“水里的鱼说，他总在月圆时吹笛。”汀兰掬起一捧水，水面的涟漪里浮出少年的脸，正对着月亮吹笛，说“告诉汀兰，我没忘教她唱完《归渔曲》”。可还没等教完最后一段，他就因“私通魔族”的罪名被关进禁闭室，而禁闭室的窗台上，每天都有新的鱼骨笛，是他用吃剩的鱼骨刻的，说“别让她的鱼忘了我”。
寄雪的霜纹在骨笛上凝成冰壳，冰裂时笛音突然变沉，像雪域冰崖的雪崩。冰碴里浮出个白发老妪的影子，正用骨笛敲着冰面，说“丫头，听着笛音走，别回头”——是雪域的大长老，当年她被魔族追杀时，长老举着笛引开追兵，笛音里藏着雪神印的口诀，首到她跑出十里地，还能听见笛裂的脆响。
“她说，墨尘当年跪在雪地里三天，求她把口诀藏在笛音里。”寄雪的指尖抚过冰壳，霜纹突然炸开，冰珠落在骨笛上，笛音里浮出完整的口诀，“他说‘寄雪怕黑，听见笛响就知道有人护着她’，可长老说，这孩子把笛尾缠在自己腕上，追兵砍他时，笛碎的声音比谁都响。”
楚玄风走到祭台前时，那支最大的骨笛突然“咔嚓”裂开，笛尾的青布散开，露出里面的半块镜心碎片，与他掌中的镜钥一碰，“咔”地合缝，镜面瞬间清亮，映出无数个吹笛的夜晚：青衫客在月下教笛，楚玄风与墨尘在石上练曲，砚秋的残砚接住掉落的笛膜，禾菱的竹筐里躺着温好的饼，疏萤的蝶停在笛孔上，照眠的剑拨响笛音，汀兰的红头绳缠着笛尾，寄雪的霜纹冻住笛上的冰——所有画面都浸着笛音，像场永远奏不完的离歌。
“师兄，你终于肯听完这支曲了。”
墨尘的声音从笛音里涌出来，带着点哭腔的笑意。镜钥的光芒中，浮出个穿黑衣的青年，正往骨笛上缠新的青布，说“这是第七百七十七圈，等缠满了，师兄就不会再生气了吧”。那时的风卷着松木香，把他的话吹得很远，远到楚玄风在书院的窗前都听见了，却故意翻书装作没听见。
“我从没生气。”楚玄风的声音被笛音割得发哑，平安绳突然化作道墨色的光，缠住合缝的镜钥，“我只是怕……怕你吹笛的时候，身边没人帮你按孔。”
镜钥突然“嗡”地一声，所有骨笛同时炸开，笛片化作无数光点，在七人脚下拼出条路，路上的松针落得正好，每根针叶上都藏着个字，连起来是：“第二十二阶，骨笛裂，执念消”。
光门在祭台后亮起，门后飘着松香与梅影，像有人在门外吹着笛等。七人相视而笑，踩着笛片往光门走去，楚玄风掌中的镜钥突然发烫，镜面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手里举着支新的竹笛，笛孔里的麦饼渣掉出来，像在说“这次没塞错”。
“他在等我们。”砚秋的盲眼突然映出笛光，残砚的朱砂梅与镜影里的笛花缠成一团，“阿爹说，笛落三声，故人就到。”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所有石壁突然同时刻出字，合在一起是“笛音断处是新生”，字里的光落在每个人的手背上，化作支小小的竹笛，风吹过时，响得像句温柔的“我在”。
而在祭台的裂缝里，那半块被血浸乌的玉佩突然自己滚出来，与楚玄风落下的平安绳缠成了个结，像两个赌气的少年，终于肯并肩站着。
光门缓缓合上，将笛音关在门外。第二十二重阶的笛音渐渐散尽，祭台的石缝里突然冒出新的竹芽，芽尖顶着支小小的竹笛，笛孔里的麦饼渣，正一点点往光门的方向飘，像在说“再等等，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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