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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卷谷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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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谷场的石碾子碾过最后一捆稻穗时,俞仲夏的手掌己经磨出了血泡。谷糠在风里飞,像碎金,落在他的蓝布褂子上,混着汗渍,结出层薄薄的痂。沈识檐蹲在石碾旁,正用木叉翻谷穗,虎口震得发红——这是秋收的最后一天,日头把石碾晒得滚烫,连风刮过都带着股灼人的热。

“歇会儿吧,仲夏。”林薇从知青点那边跑过来,手里提着个瓦罐,“刚熬的绿豆汤,凉透了。”她把瓦罐往石碾上放,往俞仲夏的手上瞥了眼,眉头皱了皱,“又磨破了?跟你说过戴手套,你总不听。”

俞仲夏接过瓦罐,指尖触到冰凉的罐壁,心里松了松。“忘了。”他笑了笑,往沈识檐那边看——他还在翻谷穗,木叉起落间,谷粒“哗啦啦”落在竹筐里,脊梁挺得笔首,像根没弯过的箭。

“别望了,”林薇撞了撞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沈书记在那边呢。”

俞仲夏赶紧收回目光,往队部的方向看。沈父正站在晒谷场的土坡上,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往这边瞥,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自上次抢收时沈识檐替他多记了工分,沈父看他的眼神就没松过,总像在审什么可疑分子。

“前儿外村的人来换粮,”林薇往瓦罐里舀绿豆汤,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见他们说,要抢咱们村的水渠,说那渠是他们先挖的。”

俞仲夏愣了愣。水渠在村西头的河湾处,是开春时全村人一起挖的,引河水浇田,要是被抢了,来年的收成怕是要悬。“队部没管?”

“咋管?”林薇撇撇嘴,“外村的村霸王老虎带头,听说前儿还带了人往渠边倒石头,沈书记去理论,差点被推下河。”

俞仲夏往河湾的方向看,风卷着谷糠往那边飘,隐约能看见几个黑影在渠边晃。他攥紧了瓦罐,指节泛白——王老虎是邻村的村霸,听说前年还打残了不肯让地的老农,向来蛮横。

“怕啥?”沈识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谷糠呛出的哑,“他敢来,我就敢揍。”

俞仲夏回头,见他站在石碾旁,手里还攥着木叉,谷糠落在他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银。他往沈父那边瞥了眼,又回头看俞仲夏,眼神里有点硬,却没了平日的绷。

“别冲动。”俞仲夏站起身,往他手上看——沈识檐的虎口也磨破了,渗着血,“王老虎人多,硬碰硬要吃亏。”

“吃亏?”沈识檐嗤笑一声,把木叉往地上一戳,“我沈识檐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亏。”他顿了顿,往水渠的方向瞥,“前儿他倒石头时,我就想揍他了,我爹拦着。”

“沈书记是怕闹大了,公社追责。”林薇把绿豆汤往沈识檐手里塞,“快喝吧,凉了。”

沈识檐没接,往队部的方向走:“我去看看。”

“别去!”俞仲夏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指尖蹭过他磨破的虎口,烫得像火。沈识檐的身子顿了顿,没挣开,就那么低着头看他的手,眼神暗了暗。

“让他去。”陈默忽然从谷堆后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本翻旧的书,“王老虎都堵到家门口了,再不硬气点,以后更得被欺负。”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把俞仲夏的手轻轻拨开,往水渠的方向走。他的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实,谷糠在他脚边飞,像跟着道影子。

俞仲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慌得厉害。他知道沈识檐性子烈,跟王老虎对上,准得动手。可他也知道,沈识檐说得对——水渠要是被抢了,全村人的口粮都得悬,退让不得。

“我也去看看。”俞仲夏把瓦罐往林薇手里一塞,跟了上去。

水渠边己经围了不少人。王老虎带着五六个后生,正往渠里扔石头,为首的王老虎光着膀子,胳膊上纹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看沈家村的人:“咋?沈老头没来?派个毛小子来?”

“水渠是沈家村的,”沈识檐站在渠边,手里攥着木叉,“把石头捞出来,滚。”

“你的?”王老虎嗤笑一声,往渠里吐了口唾沫,“谁说是你的?这河是公家的,渠就该公家用水!你们沈家村占了大半年,也该给我们村用用了!”

“放屁!”沈家村的后生沈石头骂了句,“开春挖渠时你们村咋不来?现在要用水了就来抢?”

“挖渠?谁看见了?”王老虎往沈石头跟前走了两步,胸脯挺得老高,“有本事拿文书出来!拿不出来,这渠就是公家的!”

“你耍无赖!”沈石头急了,要往前冲,被沈识檐拦住了。

“别冲动。”沈识檐低声说,眼神还盯着王老虎,“他就想逼咱们动手。”

俞仲夏站在沈识檐身后,往王老虎的人里看——他们手里都攥着木棍,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往沈识檐的手上瞥了眼,磨破的虎口还在渗血,心里更慌了。

“咋?不敢动手?”王老虎见沈识檐不动,更嚣张了,往渠里扔了块大石头,“咚”的一声,溅起的水花打在沈识檐的裤脚上,“我就扔了,你能咋地?”

沈识檐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发白。俞仲夏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在往上涌,像要烧起来的柴火。他赶紧往沈识檐身边凑了凑,低声说:“别上他的当,去找沈书记……”

“找啥?”沈识檐没回头,声音哑得厉害,“他来了也一样。”

话音刚落,王老虎忽然往沈识檐跟前冲了两步,伸手就要推他:“小崽子,跟你爹一样装模作样……”

沈识檐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手里的木叉往地上一戳,挡住王老虎的胳膊:“别动手动脚。”

“哟,还敢挡?”王老虎被激怒了,挥拳就往沈识檐脸上打,“我看你是活腻了!”

沈识檐没躲,抬手就挡,拳头撞在胳膊上,“咚”的一声,闷得吓人。“打!”王老虎喊了声,身后的后生全冲了上来,手里的木棍往沈家村的人身上招呼。

“别打!”俞仲夏赶紧去拉,却被一个后生推了个趔趄,差点摔进渠里。沈识檐眼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身后拉:“站远点!”

他转身就往人群里冲,木叉舞得虎虎生风,专往对方的胳膊腿上打,不打头,却力道狠,一叉下去就把人撂倒。沈石头他们也跟着冲,两边扭打在一起,谷糠在风里飞,混着叫骂声,乱得像锅粥。

俞仲夏站在渠边,看着沈识檐在人群里打,心里揪得疼。他没打过架,手里也没家伙,只能捡地上的石头往王老虎的人脚边扔,却总怕砸到沈识檐。

“砰!”

一声闷响,俞仲夏看见王老虎抄起块石头,往沈识檐的后背砸——沈识檐正把一个后生摁在地上,没看见。“小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荒原与檐下 ”俞仲夏喊了声,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往沈识檐身后挡。

石头没砸到沈识檐,却砸在了俞仲夏的胳膊上,“咚”的一声,疼得他眼冒金星,胳膊瞬间就麻了。

“仲夏!”沈识檐回头,看见俞仲夏捂着胳膊蹲在地上,脸“唰”地白了,眼睛红得吓人。他猛地转身,一把揪住王老虎的衣领,拳头往他脸上招呼,“你敢打他!”

这一拳用了狠劲,王老虎被打得踉跄了两步,嘴角淌出血来。“你敢打我?”王老虎也急了,往沈识檐身上扑,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在渠边的泥里。

“别打了!公社的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扭打的人都停了手。往土坡上看,公社的干部骑着自行车来了,后面还跟着沈父,脸色铁青得像块铁。

王老虎赶紧从泥里爬起来,往公社干部跟前凑,捂着嘴角喊:“李干事!你可来了!沈家村的人抢水渠还打人!”

“你胡说!”沈石头急了,“是你们先抢渠的!”

“别吵了!”李干事跳下自行车,往两边看了看,“都跟我回公社!把事情说清楚!”

沈父没说话,眼神落在沈识檐身上——他的褂子被撕烂了,脸上沾着泥,嘴角还破了,正扶着俞仲夏往起站。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冷得像冰。

“爹……”沈识檐刚要说话,就被沈父打断了。

“回去再说。”沈父的声音硬邦邦的,没看俞仲夏一眼,转身就往公社的方向走。

俞仲夏的胳膊还在疼,被沈识檐扶着,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我没事。”他低声说,想挣开,却被沈识檐攥得更紧了。

“别逞强。”沈识檐的声音哑得厉害,往他的胳膊上看——袖子被砸破了,底下青了一大块,“去王医生那儿看看。”

“不用……”

“让你去就去!”沈识檐打断他,语气又硬了,却带着点后怕,“再犟我揍你。”

俞仲夏没再犟。被沈识檐扶着往王医生家走,胳膊疼得钻心,心里却暖得发颤。风卷着谷糠往脸上打,他看着沈识檐沾着泥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挡那一下,值了。

王医生给俞仲夏的胳膊敷了草药,用布条缠好,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别碰水”“别干活”,才让他们走。出了王医生家,天己经黑透了,月亮把路照得发白,谷糠在路边的草里滚,像小耗子。

“你爹肯定要骂你。”俞仲夏往沈家的方向看了眼,灯还亮着。

“骂就骂。”沈识檐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总不能让他抢水渠。”他顿了顿,往俞仲夏的胳膊上瞥,“疼不疼?”

“不疼。”

“撒谎。”沈识檐停下脚步,往他胳膊上轻轻碰了碰,见他皱眉头,又赶紧收回手,“都青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往俞仲夏手里一塞——是用玻璃纸包的,橘子味的,在村里少见的金贵,“我娘给的,甜的,含着。”

俞仲夏捏着糖,没拆。玻璃纸在月光下闪着光,像块小镜子。“你从哪儿弄的?”

“我娘托人从县城买的。”沈识檐别过脸,往牛棚的方向走,“快回去吧,你爹该担心了。”

“沈识檐。”俞仲夏忽然喊住他。

沈识檐停下脚步,没回头。

“今天……谢谢你。”俞仲夏低声说,声音有点抖。

沈识檐没说话,过了会儿,轻轻“嗯”了声,往沈家的方向走。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瘦,却挺得笔首,像根被风吹弯又弹回来的芦苇。

回到牛棚,俞父正坐在油灯下等他,手里攥着本《唐诗选》,书页都被攥皱了。“回来了?”俞父往他的胳膊上看,眉头皱了皱,“咋回事?”

俞仲夏把事情说了遍,没敢说自己是为了挡石头才被砸的。

“傻孩子。”俞父叹了口气,往他手里的糖看了看,“沈小子给的?”

俞仲夏点点头,把糖往父亲手里塞:“您吃。”

“我不吃,你吃吧。”俞父把糖推回来,往油灯前凑了凑,“仲夏,沈小子是个好的,可你得记着,咱们不能总靠他。他爹盯得紧,林家村的人也盯着,咱们是外人,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俞仲夏没说话,把糖放在灶台上。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糖纸的光,晃得人眼晕。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可心里那点暖,像被糖纸包着的甜,怎么也散不了。

后半夜,俞仲夏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他以为是老鼠,没在意,刚要睡,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很轻,像怕惊着谁。

他披了件褂子,往门口走。推开门,看见沈识檐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身上的褂子还是破的,脸上的泥没洗干净,眼神有点慌。

“你咋来了?”俞仲夏往沈家的方向看,灯己经灭了。

“给你这个。”沈识檐把布包往他手里一塞,“我娘熬的鸡蛋羹,热的,补补。”他顿了顿,往俞仲夏的胳膊上看,“王医生说不能干活,明天别去队里了。”

“我没事……”

“说了别去就别去!”沈识檐打断他,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急,“我跟队长说了,给你放两天假。”

俞仲夏捏着布包,暖得烫手。“你爹……没骂你?”

沈识檐的脸暗了暗,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含糊地“嗯”了声:“骂了几句。”他往牛棚里看了眼,“快回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转身就往沈家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逃。俞仲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后背沾着块泥,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过的印子——沈父肯定没少揍他。

回到屋里,俞仲夏把布包打开,鸡蛋羹还热着,飘着淡淡的香油味。他往嘴里舀了一勺,甜得眼眶有点热。窗外的风卷着谷糠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谁在轻轻说话。

他知道,沈识檐又把疼藏了起来,像藏起被父亲抽过的后背,藏起磨破的虎口,只把热乎的鸡蛋羹递过来,像递过来颗怕凉了的心。

而这颗心,在往后的风里,成了唯一能攥住的暖。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暖有多烫,往后的冷就有多刺骨,而他和沈识檐,注定要在这风卷谷糠的日子里,蹚过比水渠更深的坎。

第二天一早,俞仲夏没去队里,坐在灶房里给父亲读《唐诗选》。刚读到“但愿人长久”,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林晓燕的声音,尖得像锥子:“俞仲夏!你给我出来!”

俞仲夏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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