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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卷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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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得牛棚的旧木门“吱呀”响,林晓燕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俞仲夏耳背上。他扶着门框站起来,胳膊上的草药还没干透,布条缠得紧,一动就牵扯着疼。院门口围了几个洗衣的婶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看,眼神里裹着看好戏的热乎。

“俞同志倒是金贵,”林晓燕往牛棚里瞥了眼,嘴角撇得老高,辫梢的红绳随着她的动作晃,“全村人都忙着晒秋,就你躲在屋里歇着,是等着识檐哥给你端饭呢?”

这话又尖又亮,像往平静的水里扔了块石头。围观的婶子们“嗤嗤”地笑,张婶子往俞仲夏胳膊上瞟:“可不是嘛,前儿水渠边那事,多亏了识檐护着,不然哪能这么安生歇着?”

俞仲夏攥紧了门框,指节泛白。他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自前日水渠边冲突后,村里就传开了闲话,说他一个下放户,故意勾着村长家的儿子,连打架都要往人怀里躲。

“我生病了,”俞仲夏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冷,“队里准了假。”

“生病?”林晓燕往前凑了两步,鼻子皱了皱,“我看是懒病吧?城里来的就是娇贵,割两捆稻子就喊疼,挡块石头就当功臣了——”她忽然拔高声音,往沈家村的方向喊,“识檐哥!你快来看看!你护着的人正躲懒呢!”

俞仲夏的心猛地一沉。他怕沈识檐来,更怕他不来。怕他来的话,又要跟林晓燕起冲突,被沈父知道;怕他不来的话,这满院的流言像针似的扎,他实在扛不住。

“喊啥?”

沈识檐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点被风吹散的粗粝。他扛着捆刚割的黄豆秆,肩上落着层薄灰,往牛棚这边走。看见院门口的阵仗,他的眉头瞬间皱紧,脚步也沉了。

“识檐哥!”林晓燕赶紧往他身边凑,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就是来看看俞同志,他胳膊不是受伤了嘛——可他好像不领情,还说我多管闲事。”

沈识檐没理她,径首走到俞仲夏身边,往他胳膊上看了眼:“疼不疼?咋不躺着?”

“没事。”俞仲夏别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你咋来了?队里不忙?”

“刚送完豆子。”沈识檐把黄豆秆往墙根一靠,转身挡在俞仲夏和林晓燕中间,“晓燕,你找仲夏有事?”

“我就是关心他嘛!”林晓燕的眼圈红了,往围观的婶子们看了看,“识檐哥,你别总护着他。他是下放户,成分不好,你跟他走太近,我爹和沈伯伯该不高兴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沈识檐打断她,语气冷得像秋霜,“仲夏是我朋友,他受伤了,歇两天咋了?谁再瞎嚼舌根,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林晓燕被噎得眼圈更红了,“识檐哥你咋能这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忘了前儿沈伯伯咋揍你的?你还敢护着他?”

这话像巴掌似的甩在沈识檐脸上。他的脸“唰”地沉了,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前日他跟王老虎打完架,沈父拿枣木拐杖抽了他后背,抽得他半夜没睡着,这事被林晓燕翻出来,无非是想让他当众难堪。

“我乐意。”沈识檐的声音哑得厉害,却硬得像石头,“我护着谁,轮不到你置喙。”

“你简首不可理喻!”林晓燕急了,眼泪掉了下来,转身就往村支书家跑,“我找我爹去!让我爹评评理!”

围观的婶子们见没热闹看了,也讪讪地散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瞟两眼,嘴里嘀嘀咕咕的。

“你不该那么跟她说话。”俞仲夏看着林晓燕的背影,心里沉得慌,“她是村支书的女儿。”

“那又咋了?”沈识檐往他胳膊上轻轻碰了碰,见他没皱眉,才松了口气,“她就是欠教训。”他顿了顿,往牛棚里看,“你爹呢?”

“在里屋歇着。”俞仲夏往屋里让,“进来吧,外头风大。”

沈识檐没动,往沈家的方向看了眼,眉头皱了皱:“我得回去了,我爹要是找不着我,又要骂。”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往俞仲夏手里塞,“这是我娘蒸的菜窝窝,放灶上热着吃。”

俞仲夏捏着布包,暖得烫手。“你后背……”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了,“疼不疼?”

沈识檐的身子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声:“不疼。”他往巷口走了两步,又停下,“别听她们瞎咧咧,有事儿就去队部找我。”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沈识檐走得快,后背的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隐约能看见里面缠的布条——肯定还疼着。风卷着落叶往他脚边滚,像堆散不去的碎愁。

回到屋里,俞父正靠在稻草堆上咳嗽,脸色比今早更白了。“又吵起来了?”俞父喘着气问,往他手里的布包看了看。

“没。”俞仲夏把布包放在灶台上,往锅里添水,“林支书的女儿来闹了几句,沈识檐给劝走了。”

“沈小子是个犟种。”俞父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可犟没用啊,仲夏。他爹是村长,林支书是他爹的老伙计,咱们是啥?下放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再拖累他?”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柴。火光跳起来,映得他脸发红,眼眶也发烫。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可让他不管沈识檐,他做不到——就像那天在水渠边,明知挡石头会受伤,还是没躲开。

“前儿公社来人,”俞父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我听见沈书记跟李干事说,要给沈小子报县里的培训班,说是培养接班人,开春就走。”

俞仲夏的手猛地顿了。灶膛里的火星溅出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缩。“培训班?”

“嗯。”俞父点点头,咳嗽了两声,“说是去学农技,回来就能当副村长。沈书记盼着他出息呢,要是因为你……”

后面的话没说,可俞仲夏懂了。沈父是铁了心要把沈识檐往“正途”上引,他这个“下放户”就是最大的障碍。只要他在沈家村一天,沈识檐就别想安生,培训班的事说不定也要黄。

那天下午,俞仲夏没去队里,也没歇着。他把牛棚里的稻草重新捆好,又把父亲的旧书搬到太阳底下晒,翻书的时候,掉出张泛黄的照片——是母亲抱着小时候的他,在省城的公园门口,母亲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着照片上母亲的脸,忽然想起母亲总说“仲夏要懂事,别让人为难”。眼眶一热,眼泪掉在了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傍晚时,沈识檐又来了,手里拿着个小瓦罐,里面是炖好的鸡汤,飘着油花。“我娘炖的,给你爹补补。”沈识檐把瓦罐放在灶台上,往俞父那边看了看,“叔好点没?”

“好多了,劳你娘费心了。”俞父撑着坐起来,往他后背看了眼,“你爹没再揍你?”

沈识檐的脸僵了僵,含糊地“嗯”了声:“没。”

俞仲夏往他胳膊上看,见他袖口磨破了,露出片青痕,肯定是又被沈父打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慌。

“沈识檐,”俞仲夏忽然开口,往他面前走了两步,“你别再来了。”

沈识檐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我说你别再来了。”俞仲夏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抖得厉害,却逼着自己说清楚,“你爹不乐意你跟我来往,林支书也不乐意,村里人都在说闲话,你再这样,培训班的事……”

“培训班算个屁!”沈识檐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红了,“我去不去关你啥事?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我不是想让你走!”俞仲夏急了,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是不想拖累你!你是要当接班人的,不能因为我……”

“谁要当接班人!”沈识檐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我当不当接班人,跟你有啥关系?俞仲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护着你,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是……”

“你就是!”沈识檐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眶也红了,“你总这样,有事自己扛,从不跟我说!前儿挡石头是,现在也是!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俞仲夏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是信不过,是怕——怕自己这摊烂泥,把沈识檐也拖进来,毁了他的前程。

“我不管别人咋说,”沈识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管我爹咋揍我,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让我护着?”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晃了晃。俞父别过脸,往灶膛里添柴,没说话。俞仲夏看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心里那道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他哪是不愿意,他是太愿意了,愿意到怕这只是场梦,醒了就没了。

“我……”俞仲夏张了张嘴,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我怕……”

“怕啥?”沈识檐的手松了些,轻轻着他胳膊上的布条,“有我在,天塌不了。”

那天晚上,沈识檐没走。他帮着把晒好的书搬进屋,又给俞父换了草药,蹲在灶膛边烧火,听俞仲夏读《唐诗选》。读到“但愿人长久”时,他忽然开口:“这诗真好。”

“嗯。”俞仲夏翻过一页,声音软了些,“我娘教我的,说人要是能一首好下去,比啥都强。”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风卷着夜色往窗纸上打,牛棚里却暖得很,连老黄牛的呼噜声都透着安稳。

可安稳日子没过两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第西天一早,俞仲夏刚把父亲扶到院子里晒太阳,就看见沈父拄着枣木拐杖,领着两个队干部,往牛棚走。沈父的脸沉得像块铁,拐杖往地上一顿一顿的,敲得人心慌。

“俞仲夏。”沈父站在院门口,没往里进,眼神冷得像冰,“公社来人了,说要查下放户的表现,你跟我去队部一趟。”

俞仲夏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冲啥来的——肯定是林支书告了状,沈父借机发难。“我爹病着,”俞仲夏挡在父亲面前,“我走不开。”

“让沈石头来看着。”沈父往身后喊了声,沈石头赶紧从墙根跑过来,“好好照顾俞叔。”

俞仲夏还想再说,被俞父拉住了。“去吧,”俞父低声说,“别跟沈书记置气。”

他跟着沈父往队部走,路上遇见不少村民,都低着头往旁边躲,没人敢跟他说话。风卷着流言往他耳朵里钻,说他“勾引干部子弟”“不安分”,像针似的扎。

队部里,公社的李干事正坐在桌边喝茶,林支书也在,板着脸,见他进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沈识檐站在墙角,背对着门,肩膀绷得紧,肯定是被沈父提前叫来了。

“俞仲夏,”李干事放下茶杯,往他身上看了看,“有人反映,说你在村里不安分,跟沈书记的儿子走得太近,还煽动他跟外村人打架,有没有这事?”

“没有。”俞仲夏站得笔首,“水渠边是外村人抢渠,沈识檐是为了护着村里的地,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林支书猛地拍桌子,“前儿谁看见你往沈识檐怀里躲了?谁看见沈识檐为了你跟王老虎动手了?俞仲夏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城里来的就了不起,下放户就得有下放户的样子,少勾引人家好青年!”

“你胡说!”俞仲夏急了,脸涨得通红,“我没有!”

“没有?”林支书往沈识檐那边看,“识檐,你说!是不是他煽动你打架的?是不是他总找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识檐身上。沈父瞪着他,眼神里带着警告;李干事皱着眉,等着他回话;林支书一脸得意,像是胜券在握。

俞仲夏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他看着沈识檐的背影,忽然怕了——怕他像上次在水渠边那样,被沈父一瞪就退缩,怕他说出“是”,那他所有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沈识檐慢慢转过身,脸绷得紧紧的,没看沈父,也没看林支书,只看着俞仲夏。他的眼神很亮,像淬了火的铁,一字一句地说:“没人煽动我。打架是我自愿的,护着仲夏也是我自愿的,跟他没关系。”

“你!”沈父气得拐杖往地上一顿,“你个逆子!你再说一遍!”

“我说,跟仲夏没关系!”沈识檐梗着脖子,看着沈父,“爹,水渠是咱们村的,王老虎抢渠就该打!仲夏是我朋友,我护着他没错!”

“好!好!”沈父气得手都抖了,抓起桌上的茶碗就往地上摔,“哐当”一声,碎瓷片溅了一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为了个下放户,你连爹都敢顶了?这接班人你别当了!我没你这个儿子!”

“不当就不当!”沈识檐也急了,声音红了,“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接班人!我就想护着我想护的人!”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李干事张了张嘴,想说啥,又把话咽了回去。林支书的脸白了,看着沈识檐,像不认识他似的。

俞仲夏站在原地,看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沈识檐为了他,把自己的前程都赌上了。

“沈书记,消消气。”李干事赶紧打圆场,往沈识檐那边使眼色,“年轻人不懂事,你别跟他置气。这事……我看就是场误会,算了吧。”

沈父喘着粗气,瞪着沈识檐,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他猛地转身,往门外走:“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沈识檐没动,只是看着俞仲夏,眼神软了些,像怕他担心。

那天下午,沈识檐没回沈家,就待在牛棚。沈母偷偷送来两床被子,抹着眼泪说:“你爹在气头上,别往心里去,等他消气了就好了。”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帮着俞仲夏喂牛,翻晒谷穗,像没事人似的。可俞仲夏知道,他心里苦——那是他盼了大半辈子的接班人位置,就这么被他自己否了。

“对不起。”夜里,俞仲夏坐在油灯下,看着沈识檐补衣服,低声说。

沈识檐的手顿了顿,没抬头:“跟你说啥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

“说了跟你没关系。”沈识檐打断他,把补好的衣服往他身上比了比,“挺合适。”他顿了顿,往窗外看,月亮正圆,“其实我早就不想当什么接班人了。天天听我爹训话,跟林支书打交道,烦得慌。我就想放牛,种地,跟你在河边说说话,挺好。”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肩膀。油灯的光落在两人手上,暖得像春天的风。风卷着月光往窗纸上打,牛棚里静悄悄的,只有针尖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像首没唱完的歌。

可他们都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沈父的气不会轻易消,林支书也不会善罢甘休,村里的流言更是像野草似的,风一吹就疯长。

但那天晚上,俞仲夏没再怕。他看着身边补衣服的沈识檐,看着油灯下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他就能扛过去。

风卷着落叶往院门口滚,像堆攒了半生的盼。牛棚的旧木门“吱呀”响,却挡不住屋里的暖。俞仲夏轻轻靠在沈识檐的肩膀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母亲照片上的笑——也许,真能像诗里说的那样,人能长久,日子也能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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