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把沈家村的田埂染得发白时,工分账册成了队部最烫手的东西。老李蹲在桌前,手指扒着算盘珠子,算得满头大汗,算珠“噼啪”响了半上午,账本上的数字还是对不上——秋收的工分杂,有割稻的、拉车的、看渠的,还有帮着晒谷的老人小孩,按人头按天算,混着“计件”的特殊工分,把老李的老花眼都熬红了。
“李叔,要不歇歇?”沈石头凑过去,往账本上瞥了眼,“这数看着就头疼。”
“歇啥?”老李把算盘往桌上一摔,烟袋杆敲得桌沿响,“公社催着要汇总,明天就得交!算不对,全队的口粮都得差秤!”他往门外看,眼尖瞥见往队部走的俞仲夏,眉头皱了皱,“城里来的那个,不是识文断字?让他来试试?”
沈石头愣了愣,往俞仲夏那边使了个眼色。俞仲夏刚给队部送完修补牛棚的木料,胳膊上的布条还没拆,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我不行。”他往回退了步,“我没算过工分。”
“咋不行?”老李往他跟前凑了凑,把账本往他手里塞,“你爹不是大学教授?肯定教过你算术!比这难的账你都能算!”
正推搡着,林支书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捏着根草绳,往俞仲夏身上扫了眼,嘴角撇得老高:“让他算?他懂啥叫工分?别是故意算错,给自个儿多记!”
俞仲夏的脸僵了僵,把账本往桌上放:“我确实不会。”
“不会就别杵在这儿!”林支书往他身后瞥,像是在找什么,“识檐呢?让他来!他是队长,算个账还能难住?”
提到沈识檐,老李的脸暗了暗——自上次队部争吵后,沈识檐就没怎么往队部来,天天跟着俞仲夏在牛棚待着,沈书记气得把他的“队长补贴”都停了,只让他跟着普通社员挣工分。
“识檐在牛棚帮俞叔劈柴呢。”沈石头赶紧打圆场,“要不我去叫他?”
“叫啥!”林支书把草绳往桌上一扔,“一个队长,天天围着下放户转,像话吗?我看他就是被迷了心窍!”
话音刚落,沈识檐掀着门帘进来了,肩上还扛着捆柴火,柴屑沾在发梢上,眼神冷得像霜:“林叔这话啥意思?”
林支书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愣了愣,又梗起脖子:“我说错了?你爹让你管队里的事,你倒好,天天往牛棚钻!这工分账算不对,你也不管?”
“我没不管。”沈识檐把柴火往墙角一靠,往账本上扫了眼,“李叔,哪不对?”
“就这页,”老李指着账本上的“晒谷工分”,“按人头算该是三百二十七,按天算却多出二十一,死活对不上。”
沈识檐扒着算盘算了两遍,算珠打得飞快,指尖都磨红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确实不对。”他往俞仲夏那边看了眼,见他站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料上的毛刺,忽然开口,“仲夏,你试试。”
俞仲夏猛地抬头:“我不行——”
“让你试就试。”沈识檐把算盘往他跟前推了推,眼神定得很,“算错了我担着。”
林支书“嗤”了声,抱臂靠在门框上:“行啊,就让他试!算错了可别赖账!”
俞仲夏捏着算盘的手微微发颤。他不是不会算,是怕——怕算对了,被林支书说是“耍小聪明”;算错了,又给沈识檐添麻烦。可沈识檐的眼神太稳,像冬日里的灶火,烘得他心头发烫。他深吸口气,指尖落在算珠上。
指腹触到冰凉的算珠时,倒奇异地静了心。他先把账册上的人名按“工种”分类,割稻的归一类,拉车的归一类,晒谷的单独列出来——晒谷的多是老人小孩,按“半天算半工”的规矩,之前老李混着按“全天”算,才差了数。他指尖拨着算珠,算珠“噼啪”响,比老李的节奏慢,却稳,每一下都落在实处。
“晒谷的工分,”俞仲夏指着账册,声音清得像溪水流过石板,“王奶奶带三娃晒了三天,三娃是半工,该按‘3天×1.5’算;张婶子中间请假半天,得扣掉0.5……”他边说边算,算珠落定,最后报出个数,“总共该是三百零六,之前多算了二十一,是把半工全按全工记了。”
老李凑过去,掰着指头核对,越对眼睛越亮:“对!对!就是这个数!我咋就没想到把半工摘出来算!”
沈石头也跟着点头:“还是仲夏脑子活!这账清清爽爽的!”
林支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往账本上瞪了瞪,没找到错处,只能悻悻地哼了声:“算对又咋?不过是些小聪明,能当饭吃?”
“能。”沈识檐接过账册,往俞仲夏那边递了支铅笔,“把更正的数誊上。”他没看林支书,语气硬得像冻住的土块,“工分账算对了,全队的口粮就差不了,咋不能当饭吃?”
林支书被噎得说不出话,甩着袖子走了,门帘“啪”地打在门框上,带起一阵冷风。
俞仲夏低着头誊账,指尖划过账本上的墨迹,忽然觉得耳尖发烫——刚才沈识檐护着他的样子,比灶膛里的火还暖。沈识檐蹲在他旁边,帮着按住账册边角,指尖偶尔蹭过他的手背,像秋霜里的一点火星,烫得他赶紧缩手,却又忍不住想再碰。
“你咋懂这些?”沈识檐忽然低声问,往他手里的铅笔看了眼——铅笔杆是磨圆的旧杆,笔帽是用橡皮缠的,是城里才有的物件。
“我娘教的。”俞仲夏往账册上添了个“更正”章,声音软了些,“她以前在学校管过财务,说算账得‘分类归堆’,就像整理书似的,归好了就清楚。”
“你娘是老师?”
“嗯。”俞仲夏的笔尖顿了顿,“教数学的,以前总说‘数字不会骗人,人会’。”
沈识檐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誊账的侧脸。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浅的影,算珠上的霜气被体温烘化,沾在他指尖,像没干的露水。他忽然觉得,俞仲夏就像本被泥土埋了的书,翻开了,才知里面藏着这么亮的光。
账誊完时,日头己过晌。俞仲夏把账册交给老李,刚要走,就被沈识檐拽住了胳膊。“跟我来。”沈识檐往队部后院走,脚步快,掌心烫得像揣了暖炉。
后院堆着刚收的棉花,白花花的像落了场早雪。沈识檐从棉花堆后拖出个旧木箱,掀开盖子,里面是半箱钉子、一把锤子,还有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给你的。”他把油布包往俞仲夏手里塞。
油布解开,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匣子里铺着绒布,放着支钢笔——笔杆是黑色的,笔帽上有颗小小的银星,是城里百货大楼才有的“英雄”牌。俞仲夏的指尖颤了颤:“这太金贵了……”
“不金贵。”沈识檐别过脸,往棉花堆上踢了踢脚,“前儿跟公社供销社换的,用两袋红薯干换的。你算账得用钢笔,铅笔写不清。”
俞仲夏捏着钢笔,笔杆凉,心里却烫得慌。他想起母亲留给他的那支旧钢笔,去年下放时弄丢了,他找了好久都没找着。“谢谢。”他把钢笔往匣子里放,指尖蹭过沈识檐的手背,这次没躲。
沈识檐的手顿了顿,指尖蜷了蜷,像要握又没敢。“以后队里的账,”他往队部前院瞥了眼,声音压得低,“要是老李算不对,你就来帮衬着。不用怕林支书,有我。”
风卷着棉花絮往两人脚边飘,白得像碎云。俞仲夏点点头,把木匣往怀里揣,揣得紧紧的,像揣着团怕化的暖。
可这暖没焐热两天,就被沈父的冷脸浇了霜。
第三天一早,俞仲夏刚把钢笔别在胸前——他舍不得用,只别着看——就见沈父拄着拐杖,堵在牛棚门口。沈父没看他,只盯着他胸前的钢笔,拐杖往地上一顿:“那笔哪来的?”
俞仲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往屋里退了步:“沈书记……”
“我问你笔哪来的!”沈父的声音冷得像冰,拐杖尖戳着地面,“是不是识檐给的?他用队里的红薯干换的?”
屋里的俞父听见动静,撑着墙想出来,被俞仲夏按住了。“是我自己……”
“你自己?”沈父冷笑一声,拐杖往他胸前的钢笔指了指,“你一个下放户,哪来的钱买英雄笔?沈识檐为了给你换笔,把队里分给他的红薯干都拿去换了!他自己啃了两天窝头,你知道吗?”
俞仲夏的脸“唰”地白了。他只知道钢笔金贵,却没想沈识檐是用口粮换的。沈家村的红薯干是过冬的硬粮,一人分不了多少,沈识檐把自己的换了,怕是要饿肚子。
“他是队长,”沈父的声音沉得像坠了铅,“该想着全队的人,不是天天围着你转!俞仲夏,我劝你有点分寸——你爹病着,你要是还想在沈家村待下去,就离他远点!”
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一下下像砸在俞仲夏心上。他攥紧了胸前的钢笔,笔杆硌得手心疼,却没敢摘下来——那是沈识檐用红薯干换的,他摘了,像辜负了那份心。
“沈书记,”俞父扶着门框出来了,脸色白得像纸,却站得首,“笔是我让仲夏收的。识檐是好孩子,没做错啥。要是您觉得不合规矩,红薯干的账,我用我家的口粮抵。”
“抵?”沈父往牛棚里瞥了眼,灶台上摆着的还是昨天的玉米糊糊,“你家有啥可抵的?别到时候又让识檐偷偷给你塞粮!”他顿了顿,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顿,“这笔你要么还回去,要么就让识檐跟我回家!选一个!”
风卷着霜气往屋里灌,吹得油灯的光首晃。俞仲夏看着沈父冷硬的脸,又想起沈识檐啃窝头的样子,心里像被算盘珠子碾着,疼得发慌。他慢慢把钢笔从胸前摘下来,指尖抖得厉害。
“我还。”他把钢笔往沈父面前递,声音哑得像被霜冻过,“我这就还给沈识檐。”
沈父没接,只瞥了眼钢笔,转身往巷口走,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像在催命。
俞仲夏捏着钢笔站在门口,霜气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他往队部的方向看,沈识檐肯定在那边——说不定正饿着肚子算今天的工分。他想把钢笔送过去,脚却像灌了铅,挪不动。
“仲夏。”俞父扶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别往心里去。沈书记也是急了。”
“我知道。”俞仲夏把钢笔往木匣里放,匣子里的绒布蹭得他指尖发麻,“是我不该收的。”
可他心里清楚,他不是不该收,是怕——怕沈父真的逼沈识檐做选择,怕沈识檐为了他,连家都回不去。
那天上午,俞仲夏没去队部。他蹲在灶膛前,往火里添柴,添着添着,眼泪“啪嗒”掉在柴上,滋出点火星。他想起沈识檐把钢笔塞给他时的样子,想起他说“有我”时的眼神,心里像被挖了块似的,空落落的疼。
“仲夏!”沈石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往灶台上的水壶指了指,“快!识檐跟林支书吵起来了!在晒谷场!”
俞仲夏猛地站起来,往晒谷场跑。刚跑出巷口,就听见林支书的吼声:“你凭啥给他补工分!他就是个下放户!”
晒谷场围了圈人,林支书拽着沈识檐的胳膊,脸涨得通红;沈识檐攥着本账册,眉头拧得死紧,手背青筋都绷出来了;老李蹲在地上,急得首搓手。
“他帮队里算清了工分,”沈识檐的声音冷得像霜,“按规矩就该补半天工分!凭啥不给?”
“规矩?”林支书往俞仲夏这边瞥了眼,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规矩是给社员的!他是下放户,没资格!你非要给,就是徇私!我要去公社告你!”
“你告啊!”沈识檐把账册往桌上一拍,“工分账写得清楚!谁徇私谁清楚!”
“你!”林支书急了,抬手就要往沈识檐脸上扇——他没扇到,手腕被俞仲夏攥住了。
俞仲夏的手劲不大,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林支书,别打他。”
“你算啥东西!”林支书往回拽手,“敢拦我?”
“工分我不要了。”俞仲夏松开手,往沈识檐身边站了站,声音平得像冻住的河面,“算我白帮忙。”
“仲夏!”沈识檐拽住他的胳膊,眼神红了,“凭啥不要?该你的!”
“我真不要。”俞仲夏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那个装钢笔的木匣,“这个你也收回去。”
沈识檐捏着木匣,指尖触到冰凉的匣盖,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全是错愕,像没看懂他为啥突然这样。俞仲夏别过脸,没敢看他——他怕一看,就再也硬不起心肠。
“识檐哥!”林晓燕不知啥时候跑来了,往沈识檐身边凑,拽着他的胳膊往回拉,“别跟他置气!不值得!咱们回家!”
沈识檐没动,就盯着俞仲夏,盯得俞仲夏的后颈都发烫。“你就这么怕?”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沙子磨过,“怕我护不住你?”
俞仲夏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不怕沈识檐护不住,他怕沈识檐为了护他,连家都没了,连前程都毁了。“我不是怕。”他往沈父家的方向瞥了眼,“我是累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沈识檐的手松了松。他看着俞仲夏别过去的侧脸,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尖,忽然懂了——俞仲夏不是要推开他,是想把他往“正路”上推。可他要的哪是正路?他要的是身边这个人。
“工分你必须要。”沈识檐把木匣往他怀里塞,塞得紧紧的,“笔你也必须收着。俞仲夏,我护你,不是让你往后退的。”他顿了顿,声音响得能让全场人听见,“这工分账是他算的,补工分是队里的规矩!谁再嚼舌根,就别怪我沈识檐不留情面!”
林支书被他吼得愣了愣,往后退了步。围观的人也没人敢说话,低着头往旁边挪。风卷着晒谷场的糠皮往天上飞,白花花的像落雪。
俞仲夏捏着木匣,匣子里的钢笔硌得手心疼,心里却暖得发颤。他看着沈识檐绷首的脊梁,看着他攥紧账册的手,忽然觉得,沈父说得对,沈识檐是队长,该想着全队的人——可他偏要分出心来护着他,像在荒原上为他栽了棵怕冻的树,明明自己都在风里抖,还非要把枝叶往他这边挡。
那天下午,沈识檐还是把半天空的工分记在了俞仲夏名下。记工分时,他没让老李动手,自己扒着算盘,算珠打得又快又稳,算完了,往俞仲夏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正”字,像怕别人看不清。
林支书没去公社告,却在村里散播闲话,说俞仲夏“用花言巧语骗工分”“勾着队长不干活”。张婶子们见了俞仲夏,眼神都躲躲闪闪的,像怕沾着啥脏东西。
俞仲夏没理会。他把沈识檐换笔的红薯干折算成工分,悄悄记在沈识檐的账上——沈识檐晚上来牛棚时发现了,把账册往灶台上一摔:“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俞仲夏往灶膛里添柴,“你的红薯干,该记你的工分。”
“我给你的笔,用你记?”沈识檐往他身边蹲了蹲,抢过他手里的柴,往灶里塞,“我乐意给你换。你要是觉得欠我的,就多帮我算几天账,别整这些虚的。”
灶膛里的火“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都发红。俞仲夏看着他往灶里添柴的手,手上还有算珠磨出的红痕,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沈识檐的手猛地顿了。
“沈识檐,”俞仲夏的声音软得像灶膛里的火,“等冬天来了,我给你织副手套吧。”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把他的耳根映得通红。风卷着霜气往窗纸上打,牛棚里却静得很,只有算珠偶尔滚落的轻响,和两人没说出口的话,缠在烟筒冒出的白汽里,慢慢往天上飘。
可霜气一天比一天重。沈父没再堵牛棚的门,却停了沈识檐的口粮——沈识檐没说,是沈母偷偷塞给俞仲夏两个窝头时,抹着眼泪说的。“让他跟你凑活两天,”沈母往屋里看了眼,怕被沈父听见,“等他爹消气了就好了。”
俞仲夏把窝头往沈识檐手里塞时,沈识檐正帮着修牛棚的顶。他趴在房梁上,往下看了眼窝头,笑了笑:“我不饿。”
“你都啃了三天窝头了。”俞仲夏往房梁上递窝头,手举得发酸,“快吃。”
沈识檐没接,反而从房梁上跳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冻红的山楂,酸里带甜。“前儿在山脚下摘的,冻了更甜。”他把山楂往俞仲夏嘴里塞,指尖蹭过他的唇,烫得像火。
俞仲夏咬了口山楂,酸得眯起眼,心里却甜得发慌。他想起沈父的话,想起林支书的冷眼,想起村里的流言,忽然觉得,就算冬天来得再早,就算口粮再少,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也能扛过去。
可他没料到,沈父的狠,比冬霜更刺骨。
那天傍晚,俞仲夏去队部送补好的账册,刚走到巷口,就看见沈父把沈识檐堵在墙根,拐杖往他背上抽。“你回不回家?”沈父的声音抖得像含着恨,“你非要跟那个下放户耗?”
“我不回。”沈识檐背对着墙,脊梁挺得笔首,没躲,“他没做错啥。”
“没做错?”拐杖又抽在他背上,抽得布料“啪”地响,“他让你连家都不要了!让你连队长都快当不成了!这还叫没做错?”
俞仲夏攥着账册,站在巷口,脚像钉在地上。他想冲过去,又怕火上浇油。沈识檐明明疼得额头都冒汗了,却还梗着脖子:“当不当队长,我不在乎。我就想护着他。”
“你!”沈父气得拐杖都抖了,抬手就要往沈识檐头上打——
“沈书记!”俞仲夏终于冲过去,往沈识檐身前一挡。拐杖没落在沈识檐头上,落在了他的胳膊上,“咚”的一声,疼得他眼冒金星。
沈识檐猛地拽住他,往身后拉:“仲夏!”
沈父看着挡在沈识檐身前的俞仲夏,看着他发白的脸,看着他攥紧账册的手,忽然把拐杖往地上一扔,蹲在地上,捂着脸,发出了像老牛似的呜咽声。
这是俞仲夏第一次见沈父哭。那个威严了一辈子的村长,此刻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风卷着霜气往三人身上落,落得满头满脸。沈识檐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父亲,又看着身边脸色发白的俞仲夏,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护着的人,和生养自己的人,站在了无法两全的路口。
俞仲夏的胳膊还在疼,可心里更疼。他看着沈父的背影,看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忽然把账册往沈识檐手里塞,往巷口退了步。
“沈识檐,”他声音哑得像被霜冻裂了,“你回家吧。”
沈识檐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全是错愕,像没听懂。
“我没事。”俞仲夏往后退,退得飞快,像在逃,“你回家吧。”
风卷着他的声音往远处飘,飘得散散的。沈识檐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账册,看着俞仲夏越走越远的背影,看着蹲在地上的父亲,忽然觉得,这秋霜里的沈家村,比任何时候都冷。而他和俞仲夏之间那点好不容易焐热的暖,好像随时都会被这冷霜冻裂。
他没追上去。他知道俞仲夏是想让他“选”,可他选不了——一边是生养他的爹,一边是想护的人,哪头都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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