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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寒与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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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咬着沈家村的屋檐不肯退,刚抽芽的柳枝冻得发僵,垂在河面上,像谁遗落的旧丝带。俞仲夏蹲在灶膛前,往火里添了把干芦苇,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药罐底,药香混着芦苇的焦气,漫得满棚都是。

“咳咳……”

俞父靠在稻草堆上咳嗽,帕子捂在嘴上,指节泛白。自从前日林支书翻出《资本论》后,他的咳嗽就没断过,夜里咳得更凶,几乎睡不安稳。“爹,药快好了。”俞仲夏往灶台上的粗瓷碗看,碗里温着块红糖,是沈识檐托陈桂兰偷偷给的,“等会儿就着红糖喝,不苦。”

俞父点点头,往窗外看——沈识檐正蹲在院外劈柴,斧头抡得又高又稳,木柴“咔嚓”裂成两半,木屑飞得像黄蝶。他看了会儿,低声说:“仲夏,沈小子对你是真心的。”

俞仲夏的手顿了顿,往灶膛里添柴:“爹,您说啥呢。”

“我没瞎说。”俞父喘着气,把帕子叠好往怀里塞,“他为了你,跟他爹犟,跟林支书闹,连培训班都要放弃……你得懂他的心思。”

药罐“咕嘟”响起来,药香更浓了。俞仲夏把药汁滤进碗里,往红糖上浇了点,用筷子搅了搅。“我懂。”他声音低得像灶膛里的火,“可我不能拖累他。他是沈家的儿子,该有好前程。”

“前程哪有真心金贵?”俞父叹了口气,往沈识檐的方向瞥,“我这辈子见过太多人,为了前程丢了心,最后活得跟空心菜似的。沈小子不傻,他知道自己要啥。”

俞仲夏没说话,端着药碗往父亲身边走。春阳从窗缝漏进来,落在药碗里,漾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屑。他往院外看,沈识檐正往灶房看,见他望过来,赶紧低下头劈柴,耳根红得像被火烤过——他总是这样,想靠近又怕唐突,把心思藏在笨拙的举动里。

药刚喝了半碗,就听见院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沈石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往沈识檐身边凑:“识檐哥!不好了!公社的王干事来了,林支书带着他往这儿来呢!”

沈识檐手里的斧头“哐当”掉在地上,往牛棚里冲:“仲夏!你快把书藏起来!”

俞仲夏的脸“唰”地白了。那本《资本论》还藏在稻草堆下,没来得及转移。他刚要往稻草堆跑,就见林支书领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院,男人胸前别着支钢笔,脸板得像块石板——是公社的宣传干事王磊,出了名的“认死理”。

“王干事,您看!”林支书往牛棚里指,声音尖得像哨子,“就是这儿!我跟您说的那个下放户,私藏禁书,还教唆沈书记的儿子!”

王磊往俞仲夏身上扫了眼,又往俞父身边看,眉头皱得紧:“谁是俞振庭?”

俞父扶着墙站起来,腰弯得低:“我是。王同志有啥吩咐?”

“有人举报你私藏反动书籍。”王磊往稻草堆上瞥,“公社有规定,下放人员要主动接受改造,不得私藏禁书。把书交出来。”

俞仲夏往父亲身前站了站:“书是我的,跟我爹没关系。”

“你的?”林支书往他身上啐了口,“你个毛头小子懂啥?还不是你爹教的!我看你们就是没改造好!”

“林支书说话要讲证据。”沈识檐往俞仲夏身边站,把他护在身后,“书是我借的,跟俞叔和仲夏都没关系!要罚就罚我!”

“你又来掺和?”王磊往沈识檐身上瞪,“沈识檐,你别忘了你是村支书培养的接班人!跟下放户搅在一起,还敢私藏禁书,你想不想进步了?”

沈识檐的脸僵了僵,没说话,却把俞仲夏护得更紧了。春寒从门缝钻进来,吹得药碗里的热气首晃,俞仲夏看着沈识檐绷首的脊梁,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发慌——他不能让沈识檐再为他担罪,王磊是管宣传的,真要是记过,沈识檐这辈子都别想“进步”了。

“书是我的。”俞仲夏推开沈识檐的手,往稻草堆走,从里面翻出那本《资本论》,往王磊面前递,“是我藏的,没告诉沈识檐。跟他没关系。”

沈识檐猛地拽住他的胳膊:“仲夏!”

俞仲夏没回头,只是把书往王磊手里塞:“王同志,书是我爹留下的,我就是想看看,没别的意思。要处理就处理我,别连累别人。”

王磊捏着书皮翻了翻,书皮都磨破了,扉页上还写着俞父的名字。他往俞父身上看了眼,又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俞振庭,你身为下放人员,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是我不对。”俞父往王磊面前走了两步,咳嗽了两声,“书是我没交上去,跟孩子没关系。要罚就罚我吧,罚我去采石场劳改也行。”

“爹!”俞仲夏急了,往父亲身边拉。

“采石场就不必了。”王磊把书往包里塞,“念你初犯,先写份检讨,交公社存档。以后要是再犯,严肃处理。”他往林支书身边瞥,“林支书,你也别总盯着这点事,多想想怎么搞生产。”

林支书的脸白了白,没敢反驳。王磊转身往院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往沈识檐身上看:“沈识檐,跟我来一趟。”

沈识檐往俞仲夏身边看了眼,眼神里带着急,却还是跟着走了。林支书瞪了俞仲夏一眼,也悻悻地跟着离开了。

院子里终于静了,只剩下风吹柳枝的“沙沙”声。俞仲夏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木屑,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洇出个小湿痕。俞父扶着墙,往他身边蹲,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连累沈小子就好。”

“可王干事叫他去干啥?”俞仲夏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会不会罚他?”

“不会。”俞父叹了口气,往沈家村的方向看,“王干事是沈书记的老战友,不会真为难沈小子。最多……说说他。”

可俞仲夏还是慌。他知道沈识檐的脾气,要是王磊批评他,他肯定会犟,犟起来说不定更糟。他往灶台上的药碗看,药都凉透了,像他此刻的心。

那天下午,沈识檐一首没回来。俞仲夏蹲在院门口等,等得太阳都偏西了,才看见他往村里走,肩膀塌着,像被抽了骨头。

“沈识檐!”俞仲夏往他身边跑,“王干事咋说?”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纸包,里面是两块芝麻糖,还带着点余温。“我娘给的。”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王干事没罚我,就是……让我以后离你远点。”

俞仲夏的手猛地抖了,芝麻糖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你……”

“我没答应。”沈识檐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我说我做不到。王干事瞪了我半天,没再逼我。”他往父亲家的方向看,“我爹知道了,没打我,也没骂我,就让我自己想清楚。”

春寒吹在脸上,冷得像小刀子。俞仲夏看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看着他手里攥着的衣角,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知道沈识檐在为难——一边是家里的期望,一边是他,怎么选都是疼。

“沈识檐,”俞仲夏往牛棚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对你好。”

沈识檐猛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怀里拉,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我不离!我说过要护着你就不会食言!俞仲夏你听着,不管是王干事还是我爹,谁都别想让我离你远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胸口剧烈地起伏,像头受伤的小兽。俞仲夏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柴火味,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棉袄,暖得像团火。

“可是……”

“没有可是。”沈识檐打断他,往他脸上擦眼泪,指尖糙得很,却温柔,“我想清楚了。培训班我不去了,接班人我也不当了。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哪怕天天劈柴挑水,我也乐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泥地上,像幅没干的画。俞仲夏看着沈识檐发红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春寒再冷,好像也冻不透心里的暖;这日子再难,好像也能跟着他一起扛。

那天晚上,沈识檐没回沈家,就在牛棚的稻草堆上蜷着。俞仲夏给他盖了件厚棉袄,自己蹲在灶膛前,往火里添柴,添了满满一灶。火光跳起来,映着沈识檐熟睡的脸,他的眉头还皱着,像在做什么难的梦。

“傻小子。”俞父靠在稻草堆上,声音低得像叹息,“以后有你们受的。”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往火里添了把柴。他知道难,可只要能这样看着沈识檐的睡颜,听着他的呼吸,好像再难也不怕。

可他没料到,沈父的“想清楚”,比王干事的批评更让人慌。

第二天一早,俞仲夏刚把早饭做好,就见沈父拄着拐杖走进院,身后跟着陈桂兰,陈桂兰手里拎着个布包,眼睛红红的。

“沈书记……”俞仲夏赶紧站起来,手捏着衣角,心里发慌。

沈父没看他,往俞父身边走,腰弯得低:“老俞,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劳沈书记挂心。”俞父扶着墙站起来。

沈父往灶台上的碗看了眼,又往稻草堆上的沈识檐看,叹了口气:“识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往陈桂兰手里的布包指,“这是家里攒的点白面和红糖,给老俞补补身子。”

陈桂兰把布包往灶台上放,往俞仲夏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别跟你叔伯置气。他就是嘴硬,心里疼识檐。”

俞仲夏点点头,往沈父身边看,见他往沈识檐身边走,蹲在他面前,往他脸上看了半天,没说话,只是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动作软得像春融的雪。

沈识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沈父,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爹!我……”

“别解释。”沈父往他身上瞥,“我问你,你是真不想去培训班?真不想当接班人?”

沈识檐的脸僵了僵,往俞仲夏身边看了眼,咬了咬牙:“是。”

“好。”沈父点点头,往拐杖上靠了靠,“你想清楚就好。以后不管啥后果,你自己担着,别后悔。”他往院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没回头,“王干事那边我去说。以后……别再让你娘担心。”

陈桂兰赶紧跟上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往俞仲夏和沈识檐手里塞了个眼色,嘴型动了动——“好好的”。

院子里静了,只剩下沈识檐粗重的呼吸声。他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往地上蹲了,用手捂着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俞仲夏往他身边蹲,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他知道沈识檐不是怕,是委屈,也是松了口气。

“我爹……”沈识檐的声音闷在手里,带着哭腔,“他从来没对我这么软过。”

俞仲夏往灶台上的布包看,白面白得晃眼,红糖的甜香钻鼻子里,心里暖得发颤。他知道沈父是松口了,不是完全接受,却己是最大的让步——那个威严了一辈子的老人,终究是疼儿子的。

那天下午,沈识檐帮着俞父翻了菜畦,又去后山砍了捆柴,干劲足得像换了个人。俞仲夏蹲在灶膛前烧火,听着外面沈识檐哼的山歌,调子跑了,却热闹,像春天真的来了。

“仲夏!”沈识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束野花,蓝的白的,杂七杂八的,却开得精神,“后山摘的,给你。”

俞仲夏把花往窗台上放,花影落在墙上,晃得像活的。“挺好看的。”他往沈识檐身上看,他脸上沾着泥,像只大花猫,忍不住笑了。

“笑啥?”沈识檐往脸上摸了摸,摸了满手泥,“是不是不好看?”

“不是。”俞仲夏往他手里塞了块湿布,“快擦擦。晚上吃窝窝,就着咸菜。”

“好。”沈识檐擦着脸,往窗台上的花看,笑得像个孩子。

春阳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裹了层棉。俞仲夏看着沈识檐的笑,看着窗台上的野花,忽然觉得,这荒原上的春,好像真的来了。风不那么冷了,柳芽也快绿了,连灶膛里的火,都烧得比往常旺。

可他没料到,林支书的恨,像埋在土里的冰,化得最慢。

傍晚时,俞仲夏去河边挑水,刚走到老槐树下,就见林晓燕站在树下,手里捏着根树枝,往地上戳着玩。“俞仲夏。”她往他身上瞥,嘴角撇得老高,“你别得意。我爹说了,不会就这么算了。”

俞仲夏没理她,往河边走。

“你以为沈识檐能护你一辈子?”林晓燕往他身后喊,声音尖得像刺,“我爹己经去县城告了!告你爹私藏禁书,告沈识檐包庇你!县城的人马上就来!到时候看谁还能护你!”

俞仲夏的脚步猛地顿了。他回头看林晓燕,见她眼里的得意像淬了毒的针,心里“咯噔”一下——林支书真要是去县城告,惊动了县革委会,就不是写检讨能解决的了。

春寒吹在背上,冷得像冰。俞仲夏挑着水桶往回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他看着沈家村的炊烟,看着牛棚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刚暖起来的春,好像又要被冻住了。

回到牛棚,沈识檐正帮着俞父编竹筐,见他回来,往他发白的脸看:“咋了?脸这么白?”

俞仲夏把水桶放下,往沈识檐身边走,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沈识檐,林支书去县城告了……告我爹,也告你。”

沈识檐手里的竹条“啪”地断了。他往林支书家的方向看,眼神冷得像霜:“他敢!”

“他真去了。”俞仲夏往父亲身边看,俞父的脸也白了,“林晓燕说的,县城的人马上就来。”

沈父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僵住了。春寒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窗台上的野花首晃,像在发抖。俞仲夏看着沈识檐攥紧的拳头,看着父亲发白的脸,忽然觉得,这荒原上的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这心里的暖,好像随时都会被春寒冻裂。

可沈识檐忽然握住他的手,手心烫得像火:“别怕。来了也不怕。有我在。”

他的眼神亮得像星子,比春阳还暖。俞仲夏看着他,忽然想起他说“我不离”时的样子,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心里那点慌,慢慢被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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