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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尘网与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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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沈家村,把刚抽绿的柳枝泡得发沉,像浸了水的棉线。俞仲夏攥着衣角站在牛棚门口,指节掐进布纹里——天还没亮透时,村口就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林支书跟在两个穿制服的人后面,正往牛棚这边走,制服上的铜纽扣在雾里闪着冷光。

“仲夏,别怕。”沈识檐从身后扶住他的肩,掌心烫得像火,“有我。”

俞仲夏没回头,只是往父亲的床榻看——俞父昨夜咳了半宿,此刻才刚睡沉,眉头却还皱着,像梦里都在担惊。灶台上的药罐还温着,药香混着雾汽漫出来,软得像层棉,却挡不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哐当!”

林支书一脚踹开院门,木闩掉在地上,溅起片泥星。“张同志,李同志,就是这儿!”他往牛棚里指,声音尖得像刮铁皮,“那个下放户就藏在这儿,还有他爹!”

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进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高瘦的那个掏出个小本子,往俞仲夏身上扫:“你是俞振庭的儿子?”

“是。”俞仲夏往父亲床前挡了挡。

“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反动书籍,抗拒改造。”高瘦的人往稻草堆上瞥,“配合检查,把书交出来。”

沈识檐往俞仲夏身前站了站:“书己经交公社了,王干事能作证。”

“公社?”矮胖的人嗤笑一声,手里的木棍往稻草堆上戳了戳,“公社的规定管不了县里的章程。沈书记的儿子是吧?少掺和,这是下放户的事。”

木棍戳得稻草“簌簌”落,俞仲夏的心跟着往下沉——他们不是来查书的,是来立威的。林支书往县里告的状,怕不只是“私藏禁书”,定是添了些“教唆青年”“对抗组织”的话,不然县里不会特意派两个人来。

“别戳了!”沈识檐攥住木棍,指节绷得发白,“要查就查,别毁东西!”

“反了你了!”矮胖的人猛地拽回木棍,沈识檐没防备,踉跄着撞在灶台边,药罐“哐当”掉在地上,药汁泼了一地,在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像道未干的血。

“识檐!”俞仲夏扑过去扶他,见他手肘擦破了皮,正渗着血,赶紧往灶台上抓布巾。

“没事。”沈识檐按住他的手,往两个制服人员看,眼神冷得像雾里的冰,“要查就快点,别惊扰了病人。”

高瘦的人没理他,只是指挥着翻找——稻草堆被扒得散了架,墙角的木箱被撬开,连灶膛里的余烬都被扒出来看了。林支书跟在后面,时不时往俞仲夏身上剜一眼,嘴角挂着得色,像终于逮着了机会。

“爹……”

俞父被吵醒了,咳着坐起来,往地上的狼藉看,脸色白得像纸。他刚要下床,就被俞仲夏按住:“爹,您躺着。”

“查着啥了?”林支书见没翻出东西,急得往床底下瞅,“肯定藏起来了!说不定让沈识檐转移了!”

“林支书说话要讲证据。”沈识檐往他面前走,“翻了半天啥都没有,你是不是诬告?”

“我诬告?”林支书往高瘦的人身边凑,“张同志您看!他还敢包庇!这俩肯定有鬼!”

高瘦的人皱了皱眉,往俞父身边看了看,又往俞仲夏发白的脸看,忽然开口:“没找到就先算了。俞振庭,跟我们去队部一趟,做个笔录。”

“我爹病着!”俞仲夏往父亲身前挡,“要去我去!”

“你?”高瘦的人瞥了他一眼,“你不够格。要么让你爹自己走,要么我们抬他走。”

俞父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我去。不麻烦同志。”

“爹!”

“没事。”俞父拍了拍他的手,往沈识檐看了眼,眼神里带着托付,“识檐,帮我照看着仲夏。”

沈识檐点头,拳头攥得死紧。

俞父被两个制服人员架着往外走,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林支书跟在后面,走的时候故意撞了俞仲夏一下,低声啐了句:“活该。”

院门“吱呀”关上,牛棚里终于静了,只剩满地狼藉和药罐的碎片。沈识檐蹲在地上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血滴在碎片上,红得刺眼。

“别捡了。”俞仲夏往他手上看,拿布巾按住他的伤口,“会感染的。”

沈识檐没动,只是低着头,声音哑得像被雾呛过:“是我没护好你。也没护好俞叔。”

“不怪你。”俞仲夏往队部的方向看,雾还没散,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是林支书故意的。”

沈识檐猛地站起来,往院外走:“我去队部!不能让他们欺负俞叔!”

“别去!”俞仲夏拽住他,“你去了只会更糟。他们就是想挑事,你一闹,正好给他们抓把柄。”

沈识檐的肩膀垮下来,像被抽了力气。他往墙上的破窗看,雾里的沈家村静得可怕,只有队部方向偶尔传来几声呵斥,像闷雷滚在云里。

那天上午,俞父一首没回来。俞仲夏蹲在院门口等,沈识檐陪着他,两人谁都没说话。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太阳爬到头顶时,才见沈父被沈父扶着往回走——沈父不知啥时候去了队部,此刻正皱着眉,往俞父身边叮嘱着啥。

“爹!”俞仲夏往父亲身边跑,见他脸色比早上更白,嘴唇都没了血色,赶紧扶住他。

“没事。”俞父喘着气,往沈父看了眼,“多亏了你沈伯伯。”

沈父往俞仲夏身上看,没说话,只是往沈识檐身边瞥:“还不帮俞叔回屋?”

沈识檐赶紧应着,扶着俞父往床榻走。

沈父没进屋,就站在院门口,往地上的狼藉看了看,叹了口气:“县里的人没找到啥,本想罚你们去采石场,我跟张同志磨了半天,说俞振庭病得重,才改成写检讨。”他往俞仲夏身上看,“写深刻点,交上去就没事了。”

“谢谢沈书记。”俞仲夏往他鞠了鞠躬。

“别谢我。”沈父往队部的方向看,“林支书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们……好自为之。”他顿了顿,往沈识檐的背影看了眼,“识檐,跟我回家。”

沈识檐没动,往俞仲夏身边看。

“去吧。”俞仲夏推了他一把,“谢谢你沈伯伯。”

沈识檐跟着沈父往外走,走两步回头看一眼,像怕他跑了似的。

俞父靠在床榻上,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往俞仲夏身边凑了凑:“仲夏,爹想回城了。”

俞仲夏的手猛地抖了:“爹,您说啥?”

“回城。”俞父的声音低得像叹息,“这儿待不下去了。林支书盯着咱们,迟早还得出事。你还年轻,不能被我拖累在这荒原上。”

“可回城手续……”俞仲夏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他们是下放户,没平反,没介绍信,咋回城?

“我托你沈伯伯打听了。”俞父往灶台上的药罐碎片看,“县里有个老战友,以前跟我共过事。要是能找他帮忙,说不定……能办下来。”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他知道父亲不是想回城,是怕了——怕林支书再找茬,怕连累他,更怕自己哪天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沈家村。

“我去办。”俞仲夏攥紧了拳头,“不管多难,我都去办。”

那天下午,沈识檐偷偷来了,往灶台上放了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块腊肉。“我娘让我给你的。”他往俞父床榻看,声音压得低,“俞叔咋样了?”

“好多了。”俞仲夏往他手上看,伤口包着布,“还疼不?”

“不疼。”沈识檐往他身边凑了凑,“我爹说,县里的人是林支书托关系叫来的,以后可能还会来。你们……要不先去后山躲躲?”

“躲不了的。”俞仲夏往窗外看,“我爹想回城了。”

沈识檐的脸“唰”地白了:“回城?你们要走?”

“还没定。”俞仲夏往他发红的眼睛看,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得先办手续。”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泥地。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眼里的光暗得像熄了的灶火:“我帮你。不管是找关系还是开介绍信,我都帮你。”

“不用……”

“我帮你。”沈识檐打断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草,“你要是走了,我……我去送你。”

俞仲夏没敢看他。阳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金闪闪的,却暖不了心里的冷。他知道沈识檐舍不得,他也舍不得,可这沈家村像张网,网住了他们的人,也快勒断了他们的心,不逃,就得被磨碎。

接下来的几天,沈识檐天天往县城跑,说是帮队里买种子,实则是去打听俞父老战友的消息。每天回来,他都往俞仲夏手里塞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和人名,字歪歪扭扭的,却记得认真。

“找到了。”第七天傍晚,沈识檐冲进牛棚,脸上沾着灰,眼里却亮得像星,“俞叔说的那个老战友,姓赵,在县教育局上班!我问了,他还记得俞叔!”

俞仲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

“真的!”沈识檐往他手里塞了张地址,“他说要是俞叔能去一趟,跟他见个面,说不定能帮忙。”

俞父扶着墙坐起来,眼里也有了光:“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陪俞叔去。”沈识檐往门外看,“明天一早就走,趁林支书没醒。”

俞仲夏点点头,往沈识檐脸上的灰看,伸手帮他擦掉——指尖蹭过他的脸颊,糙得像砂纸,却暖得很。沈识檐的脸“腾”地红了,往旁边躲了躲,却没躲开。

那天晚上,俞仲夏翻出件干净的蓝布衫,给父亲换上,又把仅有的几块钱缝在衣角。沈识檐蹲在灶膛前烧火,往火里添了把干柴,火苗“噼啪”响,映着他的侧脸,像幅没干的画。

“要是能回城了,”沈识檐忽然开口,往锅里的红薯看,“你还会回来不?”

俞仲夏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也许……会吧。”

“嗯。”沈识檐往火里添柴,“要是回来,就去河边找我。我天天在那儿等你。”

锅里的红薯“咕嘟”响,甜香漫出来,混着柴火的暖,把牛棚填得满满当当。俞仲夏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肩膀,没说话——他知道这“等”有多难,可他不敢说透,怕戳破了这短暂的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沈识檐就推着辆旧自行车来了,后座绑着个棉垫。“俞叔,上来吧。”他往俞父身边扶,“路不好走,我慢点开。”

俞父点点头,被沈识檐小心地扶上后座。俞仲夏跟在旁边,往林支书家的方向看,院门还关着,心里松了口气。

“走吧。”沈识檐跨上自行车,脚蹬得慢,像怕颠着俞父,“仲夏,你跟着车走,别跟不上。”

“嗯。”

晨雾还没散,把路泡得软乎乎的。自行车“吱呀”响,沈识檐的背影在雾里忽明忽暗,像株倔强的白杨树。俞仲夏跟着走,往他扶着车把的手看,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却把车把攥得很紧。

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喊声:“站住!你们要去哪儿?”

俞仲夏猛地回头——林晓燕站在村口,手里攥着根树枝,往他们身上指,“我爹说了,不许你们乱跑!”

沈识檐把自行车往路边停:“我们去县城办事,关你啥?”

“办事?我看是想跑!”林晓燕往俞父身上瞥,“是不是怕了?想回城躲着?没门!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你敢!”沈识檐往她身前挡,“再喊我揍你!”

“你打啊!”林晓燕往地上一坐,撒泼似的哭,“沈识檐打人啦!下放户要逃跑啦!”

她的哭声把村里人都吵醒了,好几户人家开了门,往这边看。俞仲夏心里慌——要是林支书来了,肯定走不成了。

“别理她。”沈识檐跨上自行车,“我们走!”

刚蹬了两步,就见林支书提着裤子从村里跑出来,往他们身上瞪:“好啊!果然想跑!沈识檐,你还敢帮他们!”

沈识檐没理他,脚蹬得更快了。林支书往地上啐了口,往几个年轻社员喊:“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几个社员往路中间站,胳膊挽着胳膊,像道墙。沈识檐猛地捏闸,自行车“吱呀”停在路前,差点撞上。

“让开!”沈识檐往社员身边喊,“别挡路!”

“识檐哥,别为难我们。”一个社员往林支书身边看,“林叔说了,不能放他们走。”

林支书往俞父身上走,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俞振庭,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是不是怕了?我告诉你,只要我在沈家村一天,你们就别想跑!”

“你别碰我爹!”俞仲夏往父亲身前挡,把林支书的手推开。

“反了你了!”林支书往俞仲夏脸上扇——巴掌没扇到,被沈识檐攥住了手腕。

“林支书,别太过分。”沈识檐的眼神冷得像冰,“他们只是去县城看病,办完事就回来。你要是再拦,我就去公社告你!”

“你告我?你有啥资格告我?”林支书往地上啐了口,“你跟下放户搅在一起,我还没告你呢!”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沈父拄着拐杖从村里走出来,往路中间看,眉头皱得紧:“吵啥?都闲得慌?”

“爹!”沈识檐往他身边喊,“林支书拦着不让我们去县城!”

林支书往沈父身边凑:“沈书记,他们是想跑!俞振庭要回城,沈识檐还帮他们!”

沈父没理他,往俞父身边看:“老俞,真要去?”

俞父点点头:“去见见老朋友。”

沈父叹了口气,往路中间的社员看:“让开。”

社员们愣了愣,往林支书身边看。林支书急了:“沈书记!你咋能……”

“让开!”沈父的拐杖往地上一顿,声音硬得像冻住的土,“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出了事,我担着。”

社员们不敢再拦,慢慢往两边退。林支书的脸白了白,往地上啐了口,没再说话。

“走吧。”沈父往沈识檐身边瞥,“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嗯。”沈识檐点点头,跨上自行车,脚蹬得快,像怕再被拦住。

俞仲夏往沈父身边看了眼,见他往林支书身上瞪,眼神里带着警告,心里暖了暖——这个威严了一辈子的老人,终究是松了手。

自行车“吱呀”响,渐渐驶远了。俞仲夏回头看,沈父还站在老槐树下,往他们的方向望,晨雾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护着路的桩。

“你沈伯伯是个好人。”俞父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就是嘴硬。”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脚蹬得更稳了。晨雾慢慢散了,阳光漏下来,把路照得亮堂堂的。俞仲夏跟着自行车走,往沈识檐的背影看,忽然觉得,这张网虽然密,却好像真的能破——只要他们一起用力,说不定真能走到亮处去。

只是他没看见,林支书站在老槐树下,往他们的方向瞪,眼里的恨像淬了毒的针。他往地上啐了口,往县城的方向看,嘴角勾起抹冷笑——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沈家村,只要他在一天,俞仲夏和沈识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阳光越来越暖,把雾彻底晒散了。路两旁的野草冒出了绿芽,沾着露水,亮得像碎玉。俞仲夏跟着自行车走,往远处的县城方向看,心里盼着——快点到,快点把手续办下来,快点……给这荒原上的日子,换个活法。

沈识檐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回头往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自行车“吱呀”响,载着两个人的盼,往路的尽头去,像艘破茧的船,要往光里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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