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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泥中棘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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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俞仲夏把最后一块玉米饼掰碎,泡进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里,推到父亲面前。俞砚之这几日咳嗽又重了,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拿起勺子的手都在抖,喝了两口就放下,摆摆手:“你吃吧,我没胃口。”

“爸,多少吃点。”俞仲夏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今天要去山上拾柴,路远,得有力气。”

俞砚之没动,眼神落在墙角那个豁了口的瓦罐上——里面只剩小半罐玉米面了。“要不……今天别去拾柴了,去大队部问问,能不能预支点口粮?”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

俞仲夏喉结动了动。他知道父亲是心疼他,这些日子他白天上工,晚上还要去拾柴,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肩膀旧伤又犯了,夜里翻身都疼。可大队部的规矩他懂,预支口粮得沈书记批,上次他去问,沈书记只丢下一句“工分不够,按规矩来”,冷得像块冰。

“不用。”他把碗拉回来,三两口扒完粥,拿起墙角的柴刀和麻绳,“我去山上多拾点,说不定能换点粗粮。您在家好好歇着,别着凉。”

刚推开门,冷风就灌了进来,带着股子臊臭味——是牛棚里的老黄牛在打喷嚏。俞仲夏把破棉袄裹得紧了些,往村西头的山坳走。地上结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响,远处的玉米地光秃秃的,只剩下些枯秆子,在风里摇得像招魂幡。

走了没两步,就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人,吵吵嚷嚷的,像炸了锅。俞仲夏皱了皱眉,不想凑这个热闹,刚要绕开走,就听见个尖利的嗓子喊:“俞小子!你站住!”

是张婶子。她叉着腰站在人群前头,脸红得像泼了狗血,眼神首勾勾地剜着俞仲夏,像是要把他生吞了。

俞仲夏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张婶子,咋了?”

“咋了?”张婶子往前冲了两步,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你还敢问!王寡妇家的钱丢了!是不是你偷的?”

“钱丢了?”俞仲夏愣了愣,“我没偷啊。”

“没偷?”张婶子嗤笑一声,嗓门更亮了,“除了你还有谁?你爹病着要花钱,你又穷得叮当响,不是你偷的是谁?全村就你一个外来的‘老九’,手脚不干净也正常!”

这话像根毒刺,扎得俞仲夏耳膜嗡嗡响。他攥紧了柴刀,指节发白:“张婶子,话不能乱说!我俞仲夏虽然穷,但还不至于偷东西!”

“不乱说?”从人群里挤出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眼睛哭得红肿,是村西头的王寡妇。她男人去年病死了,就剩她和一个十岁的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攒了半年的钱,整整二十块!准备给我家石头交学费的,昨天还在炕席底下压着,今天一早就没了!俞小子,我知道你难,可你不能偷我的救命钱啊!”

王寡妇一哭,人群更炸了。

“就是!肯定是他!外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

“沈书记要是在,肯定得好好审审他!”

污言秽语像冰雹似的砸过来,俞仲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想辩解,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没人信他。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落魄的“老九”,是外来的异类,偷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我真的没偷。”他声音抖得厉害,眼圈有点热,“我昨天一晚上都在牛棚照顾我爹,李婶子可以作证,她昨晚送药过来了。”

“李婶子?”张婶子翻了个白眼,“李婶子心软,指不定被你哄了!谁知道你夜里没出去?”

“我没有!”俞仲夏急得往前冲了一步,柴刀“哐当”掉在地上。

“咋了咋了?围在这儿干啥?”

一个冷硬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来。俞仲夏浑身一僵,抬头看见沈识檐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头老黄牛,大概是刚从牲口棚回来。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俞仲夏身上,见他脸色发白,嘴角还沾着点玉米面渣,眉头皱得更紧了。

“识檐!你可来了!”张婶子像见了救星,赶紧凑过去,“王寡妇家的钱丢了,二十块!肯定是俞小子偷的!”

沈识檐没理张婶子,走到俞仲夏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柴刀,拍了拍上面的土:“你偷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压人的气势。俞仲夏抬头看他,眼神里又急又委屈:“我没有。”

“没有?”沈识檐挑眉,眼神往王寡妇那边扫了扫,“那她的钱咋没了?”

“我不知道。”俞仲夏的声音低了些,“我真的一晚上都没出去。”

“识檐,你别听他瞎扯!”张婶子在一旁喊,“除了他还有谁?肯定是他!搜搜他的屋子就知道了!”

“对!搜他的屋子!”有人跟着起哄。

俞仲夏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怕搜——他没偷,自然搜不出什么。可这一搜,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嫌疑人,是奇耻大辱。他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我没偷,不用搜。”

“哟?还嘴硬?”张婶子冷笑,“不敢搜了吧?肯定是把钱藏起来了!”

沈识檐没说话,眼神落在俞仲夏发白的脸上,又扫过他冻得通红的耳朵。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搜。”

俞仲夏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光都碎了。他以为沈识檐会信他,至少……至少会听他解释。可他居然也让搜?

“沈识檐,你……”

“搜了才好证你的清白。”沈识檐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要是搜不出来,谁再敢瞎嚷嚷,我把他的嘴缝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狠劲,人群瞬间安静了。张婶子撇了撇嘴,没敢再说话。

沈识檐没再看俞仲夏,转身往牛棚的方向走:“带路。”

俞仲夏站在原地没动,浑身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他看着沈识檐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和那些村民想的一样,也是个可能偷东西的贼。

“还愣着干啥?”沈识檐回头瞥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让人家当你是默认了?”

俞仲夏咬了咬牙,没说话,低着头往牛棚走。身后跟着一群人,脚步声“哒哒”的,像踩在他心上。

牛棚旁的小屋本来就小,一群人挤进来,几乎转不开身。沈识檐没让村民动手,自己走到那个红木箱子前:“钥匙。”

俞仲夏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他。手一抖,钥匙掉在了地上。沈识檐弯腰捡起,没说话,打开箱子。

箱子里没什么东西——几件旧衣服,父亲的药包,还有那本藏在最底下的《唐诗宋词选》。沈识檐翻了翻,没找到钱,又去翻墙角的稻草堆,掀开铺在床板上的褥子,甚至连灶膛里的灰都扒了扒,什么都没有。

“咋样?我就说没吧。”李婶子在人群后小声说,“俞小子不是那样的人。”

张婶子的脸有点挂不住,嘴硬道:“说不定藏别处了呢?比如山上?”

沈识檐没理她,把箱子关上,钥匙往俞仲夏手里一塞。“钱不是他偷的。”他转过身,眼神扫过人群,“谁再敢瞎咧咧,别怪我不客气。”

人群里没人敢说话了。王寡妇还在哭,只是哭声小了些,看着俞仲夏的眼神里有了点愧疚。

“那……那我的钱咋办啊?”她抽抽噎噎地问。

沈识檐皱了皱眉:“丢了多少钱?”

“二……二十块。”

“二十块?”沈识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把钱藏哪儿了?”

“就……就炕席底下,用个红布包着。”

“最近谁去过你家?”

王寡妇想了想,摇摇头:“没……没人。就昨天下午张婶子来借过针线。”

“我?”张婶子赶紧摆手,“我可没见你的钱!你别瞎赖!”

“我没赖你……”王寡妇又哭了。

沈识檐没说话,手指敲着下巴,眼神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个缩在后面的男人身上——是村里的二流子沈老五,三十多岁,没正经活计,整天游手好闲,还爱赌钱。

“沈老五。”沈识檐开口,声音冷了些,“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沈老五身子一僵,讪讪地笑了笑:“我……我在家睡觉啊,咋了?”

“睡觉?”沈识檐往前走了两步,逼近他,“我咋听我妹说,昨天后半夜看见你在王寡妇家后墙根晃悠?”

沈老五的脸“唰”地白了:“你……你别听你妹瞎说!她看错了!”

“看错了?”沈识檐冷笑一声,伸手抓住沈老五的胳膊,“那你袖口这红布是咋回事?”

众人往沈老五的袖口看去,果然露出一小截红布,跟王寡妇说的红布包颜色一样。沈老五慌了,挣扎着:“这……这是我捡的!跟我没关系!”

“捡的?”沈识檐手上使了劲,沈老五疼得“嗷嗷”叫,“我看是你偷了钱,慌里慌张把布包扯破了吧?钱呢?”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识檐拽着他往外走,“走!去你家搜搜就知道了!”

沈老五挣扎着不肯走,可沈识檐的力气大,像拖死狗似的把他往村东头拽。人群见状,也跟着往那边涌,刚才的矛头全转向了沈老五,没人再记得俞仲夏。

小屋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俞仲夏和躺在床上的父亲。俞砚之刚才一首没说话,此刻看着俞仲夏,眼神里满是心疼:“仲夏……委屈你了。”

俞仲夏没说话,走到箱子前,把钥匙插进锁孔,却怎么也拧不开。他的手抖得厉害,心里堵得慌——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因为沈识檐。

他知道沈识檐帮了他,要是没有他,自己说不定还被堵在老槐树下受辱。可他用的方式,那样粗暴,那样理所当然,像在施舍,像在证明自己的权威。他甚至没问过自己愿不愿意被搜,就首接打开了箱子。

“爸,我出去拾柴了。”俞仲夏把钥匙往口袋里一塞,拿起柴刀和麻绳就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沈识檐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红布包,旁边站着垂头丧气的沈老五,王寡妇正拿着几张皱巴巴的钱抹眼泪。见俞仲夏出来,沈识檐把沈老五往张婶子面前一推:“把他送大队部,让我爹处理。”

张婶子赶紧应着,招呼几个人把沈老五押走了。王寡妇走到俞仲夏面前,抹了把眼泪:“俞小子,对不住啊,我……我不该怀疑你。”

“没事。”俞仲夏低声说,声音有点哑。

王寡妇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才拿着钱走了。老槐树下只剩下俞仲夏和沈识檐。

“拾柴去?”沈识檐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

“嗯。”俞仲夏点点头,没看他,往山上的方向走。

“等等。”沈识檐追上来,把手里的红布包往他怀里一塞,“拿着。”

俞仲夏愣了愣,低头一看,是几块硬邦邦的玉米饼,还有两个熟红薯,热乎乎的。“我不……”

“拿着。”沈识檐打断他,语气又硬了起来,“你爹不是病着?饿着肚子咋照顾人?”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刚才……对不住,没问你就搜了你的屋子。”

俞仲夏猛地抬头看他。沈识檐别着脸,没看他,耳根有点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俞仲夏心里的堵得慌忽然就松了些,又有点涩。

“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他低声说。

“帮你?”沈识檐嗤笑一声,转过头,眼神却软了些,“我是怕你给我惹麻烦。你要是被人堵着打一顿,我爹还得怪我没看好你。”

话还是那么硬,可俞仲夏知道不是。他看着沈识檐手里的柴刀,刚才掉在地上时磕掉了个小口,沈识檐居然给磨平了。

“谢谢。”俞仲夏接过红布包,往山上走。

“等等。”沈识檐又喊住他,“山上滑,早点回来。”

“嗯。”俞仲夏点点头,没回头。

山上的风更大了,吹得树枝“哗哗”响。俞仲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放下柴刀,拿出红布包里的红薯。红薯还热着,咬一口,甜得很。他看着远处的村庄,沈识檐的身影还站在老槐树下,像个黑点点。

他忽然想起刚才沈识檐拽着沈老五的样子,那样粗暴,那样强势,却在搜完屋子后,默默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擦干净放回箱子里。他想起沈识檐刚才道歉时发红的耳根,想起他塞给自己红薯时别扭的样子。

这个沈识檐,总是这样。用最硬的方式,做最软的事。像块裹着冰的火炭,烫得人疼,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俞仲夏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得心里发颤。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还在——他是下放的“老九”,他是村长的儿子,阶级、身份、环境,哪一样都不一样。可刚才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鸿沟好像没那么宽了。

风刮过树梢,落下几片枯叶。俞仲夏把红薯皮丢在地上,拿起柴刀开始拾柴。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暖烘烘的。他想,或许,这冬天也没那么冷。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冲突只是开始。村里的人虽然不再怀疑他偷钱,却还是对他敬而远之,背后的议论也没停过。而沈识檐因为帮了他,也被沈书记骂了一顿,说他“胳膊肘往外拐”。

可沈识檐好像没在意。他还是会偶尔路过牛棚,丢下几个玉米饼,或者在俞仲夏被村民刁难时,冷冷地插一句“别瞎嚷嚷”。

俞仲夏也没再说谢谢。他只是会在沈识檐路过时,多烧一碗热水,放在院门口的石头上;会在沈识檐挑粪路过时,默默地把路让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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