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的生日宴摆在临江的七星级酒店顶楼。
电梯门打开时,杜云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药箱背带。水晶灯悬在天花板上,碎光落了满地,穿礼服的男女端着香槟杯穿梭,香水味混着酒气涌过来,浓得压过了他药箱里的甘草味。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棉衬衫,外面套着件旧夹克,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像株误闯宴会厅的野草药,格格不入。
“别紧张。”楚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而缓,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站在杜云身侧,穿了件深酒红色的丝绒西装,红发被发胶打理得服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打量视线,淡得像没看见。“跟着我就好。”
“嗯。”杜云点头,指尖掐进掌心。来之前楚长泽让小林送了套定制西装过来,黑的,料子软得像云,可他试了三次,还是觉得穿不惯——领口勒得慌,袖口也别扭,最后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楚长泽没逼他,只淡淡说了句“舒服就好”,可此刻看着周围人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杜云还是觉得脸发烫。
“长泽哥哥!”乔伊伊从人群里走过来,穿了条粉色的蓬蓬裙,裙摆上缀着碎钻,像朵开得正盛的芍药。她径首走到楚长泽面前,没看杜云,声音甜得发腻:“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说了会来。”楚长泽的语气淡得很,目光落在乔伊伊身后的蛋糕上,没什么情绪,“生日快乐。”
“谢谢长泽哥哥!”乔伊伊笑得眼睛弯起来,伸手想去挽他的胳膊,被楚长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苍白修长,“人多,别碰。”
乔伊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发作,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杜云,眼神里的审视藏不住:“这位是…杜医生吧?也一起来了呀。”
“嗯。”楚长泽侧身,把杜云往自己身后带了带,“他是我的私人医生,陪我来。”
“哦——”乔伊伊拖长了调子,目光在杜云的旧夹克上扫了一圈,笑了笑,“杜医生真辛苦,过生日还要跟着长泽哥哥出诊。不过也是,长泽哥哥的身体金贵,离不了人。”
这话听得杜云耳朵发烫。他知道乔伊伊是在说他不合时宜,像个跟主人出门的佣人。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是楚先生让我来的”,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完整句子:“我…我…”
“他不是出诊。”楚长泽打断他,声音冷了些,“是我请他来的。伊伊,你招待客人吧,我们随便坐坐。”
他没给乔伊伊再说话的机会,扶着杜云的胳膊往角落走。他的指尖很凉,按在杜云的胳膊上,却稳得让人安心。杜云跟着他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感觉那些打量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背上,却因为胳膊上那点凉意,奇异地没那么慌了。
角落的沙发是深棕色的,铺着丝绒垫子。楚长泽让杜云坐下,自己挨着他坐了半边,没坐实——他大概是累了,靠在沙发背上,微微闭着眼,眉头蹙着。
“你…你不舒服?”杜云连忙拿出药箱,想给他量血压。
“没事。”楚长泽按住他的手,睁开眼,眼底有点红,“就是人多,吵。歇会儿就好。”他转头看了看桌上的果盘,拿起颗葡萄,剥了皮,递到杜云嘴边,“吃点?”
杜云吓了一跳,慌忙往后躲:“我…我自己来!”
楚长泽没收回手,只是挑眉看他,眼底带着点惯有的戏谑:“怕什么?又没人看。”
周围确实没人注意这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乔伊伊身上,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只是扫一眼就挪开。杜云看着楚长泽指尖递过来的葡萄,晶莹剔透的,还带着点凉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飞快地用牙齿叼了过去。
葡萄是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可他更清楚地感觉到楚长泽的指尖擦过他的唇,凉得像冰,却烫得他心尖一颤。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药箱,耳朵红得能滴出血。
楚长泽看着他发红的耳根,低低地笑了。他没再逗他,自己也剥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却落在宴会厅中央——乔伊伊正被一群年轻人围着,笑靥如花,偶尔往这边看一眼,眼神里的失落藏不住。
“她…她好像不高兴了。”杜云小声说,有点愧疚。
“与我无关。”楚长泽淡淡地说,“我来只是给乔家面子,不是来哄她的。”
杜云没再说话。他看着楚长泽的侧脸,水晶灯的光落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忽然想起楚长泽说过的“家族的厌倦”,想起他书房里那本翻旧的医书——原来那些游刃有余的应对,那些看似温和的笑意,都是装的。他就像株被圈在精致花盆里的兰草,看着光鲜,根却被缚着,连晒太阳都得看别人的脸色。
心里忽然有点疼。比上次楚长泽摔倒时还疼。
“楚先生,”杜云端起桌上的温水递给他,“喝点水。”
楚长泽接过水杯,没喝,只是捏在手里。温水透过玻璃杯暖着他冰凉的指尖。“叫我长泽。”他看着杜云,“忘了?”
“哦…长泽。”杜云连忙改口,脸又红了。
“嗯。”楚长泽满意地笑了,喝了口温水,又把水杯塞回杜云手里,“你拿着,我渴了再喝。”
杜云乖乖地捧着水杯,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他能感觉到楚长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温度,比这满厅的暖气还暖。周围的喧嚣好像都远了,只剩下他和楚长泽之间这一小片安静的角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味,混着楚长泽身上的丝绒西装味道,竟比那些香水好闻得多。
“长泽哥哥!”乔伊伊忽然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楚长泽,“别总坐着呀,陪我喝一杯嘛。”
楚长泽没接酒杯,只是靠在沙发上,淡淡道:“我不能喝酒。”
“就一小口嘛!”乔伊伊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胳膊——这次楚长泽没躲,大概是懒得动。“今天我生日,你就陪我喝一口,没事的。”
“说了不能喝。”楚长泽的语气冷了些,抽回胳膊,“小林会不高兴。”
乔伊伊的脸僵了僵。她知道楚长泽说的“小林”是借口,他只是不想给她面子。她咬了咬唇,把另一杯香槟递到杜云面前,笑了笑:“杜医生,那你陪我喝一杯吧?谢谢你照顾长泽哥哥。”
杜云连忙摆手:“我…我不会喝酒。”
“就一口嘛,没关系的。”乔伊伊把酒杯往他手里塞,“又不是白酒,不醉人的。”
酒杯塞到手里时,冰凉的玻璃硌得杜云手一缩。香槟的气泡往上冒,带着点甜香,可他看着就慌——他从小到大除了爷爷泡的药酒,从没喝过别的酒,更别说在这种场合。
“他也不能喝。”楚长泽忽然开口,伸手把杜云手里的酒杯拿过去,放在桌上,“他要给我看身体,喝了酒不准。”
乔伊伊的脸色彻底沉了。她看着楚长泽,又看看杜云,眼里的委屈快溢出来了:“长泽哥哥,你怎么回事啊?他就是个医生,你护着他干什么?”
“他是我请的客人。”楚长泽的声音冷得像冰,“伊伊,别太过分。”
周围有几道目光投过来,带着点好奇和探究。乔伊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跺了跺脚,没再说话,转身跑回了人群里。
杜云坐在沙发上,手心全是汗。他看着桌上的两杯香槟,又看看楚长泽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慌又乱:“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楚长泽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在摸只受惊的兔子,“是她不懂事。不用理她。”
他的指尖穿过杜云的发梢,带着点凉意,却暖得杜云心里发颤。他低着头,没敢看楚长泽的眼睛,只觉得刚才乔伊伊那句“你护着他干什么”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转得他心慌——楚长泽确实在护着他,像护着件宝贝,可他配吗?
“别瞎想。”楚长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在这里,你不用怕。有我在。”
杜云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很亮,带着点坚定,像黑夜里的星子。水晶灯的光落在他的红发上,泛着点暖光,连苍白的脸色都柔和了些。
“嗯。”杜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慌好像被那句话抚平了些。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楚长泽果然有点不舒服。他靠在沙发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呼吸也有点急。杜云连忙拿出听诊器,想给他听听心跳,却被他按住了手。
“别在这儿。”楚长泽低声道,“去休息室。”
“好。”杜云扶着他站起来。楚长泽的身体比平时更沉了些,大概是真的累了,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穿过人群时,杜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又跟了过来,有好奇,有轻视,还有乔伊伊投来的怨恨目光。可他这次没躲,只是扶着楚长泽,一步一步往休息室走——他得把楚长泽平安带到休息的地方,别的都不重要。
休息室在宴会厅旁边,很小,却安静。杜云扶着楚长泽坐在沙发上,拿出听诊器按在他的胸口。心跳有点快,却还算稳,是累着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杜云松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瓶薄荷精油,滴了两滴在手心,搓热了,轻轻按在楚长泽的太阳穴上,“揉揉就好了。”
他的力道很轻,带着点药草的清香。薄荷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去,楚长泽舒服地眯了眯眼,靠在沙发上,任由他揉着。
“你好像很会这个。”楚长泽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慵懒。
“嗯。”杜云点头,手指继续在他的太阳穴上打圈,“爷爷以前总头疼,我天天给他揉。他说我手劲软,揉着舒服。”
“确实舒服。”楚长泽笑了,“比小林那小子强多了,他总把我按得像要散架。”
杜云也笑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些。休息室里很静,只有他轻轻的呼吸声和楚长泽偶尔低低的叹息声。窗外的江景落在地板上,像块深蓝色的布,安静得让人心里发软。
“杜云。”楚长泽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下次…别穿这件夹克了。”楚长泽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让小林再给你送几套衣服,你试试,不合身再改。”
杜云的动作僵了僵。他知道楚长泽是怕他下次再被人笑话,可他还是有点别扭——那些衣服太贵重了,他穿不惯,也配不上。
“我…我有衣服穿。”杜云小声说。
“我知道你有。”楚长泽睁开眼,看着他,眼底带着点认真,“但我想让你穿得舒服点。下次再跟我出来,别让别人看笑话,也别…让我担心。”
最后那句“让我担心”说得很轻,却像颗小石子,投在杜云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看着楚长泽的眼睛,那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施舍,只有一片软,像他刚熬好的参汤,暖得人心里发颤。
“好。”杜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我…我试试。”
楚长泽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乖。”
杜云的脸又红了,连忙低下头,继续给楚长泽揉太阳穴。指尖的薄荷精油快散了,可他好像还能闻到楚长泽发间的香味,清冽的,带着点甜,像雪后的梅香,干净又让人安心。
回去的时候己经快十一点了。车开在临江的马路上,窗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映在楚长泽的脸上。他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眉头却还蹙着,大概是还不舒服。
杜云坐在后座,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又软又暖。他想起宴会上楚长泽护着他的样子,想起他说“有我在”时的眼神,想起休息室里那句“让我担心”,心里忽然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或许他和楚长泽之间的距离,也没那么远。
楚长泽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睁开眼,转头看他,眼底带着点笑意:“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杜云慌忙低下头,脸又红了。
楚长泽低低地笑了,没再逗他,只是朝他伸出手:“过来。”
“啊?”杜云愣了一下。
“过来坐。”楚长泽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后座宽,挤挤。”
杜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安全带,坐到了副驾驶座旁边的空位上。刚坐稳,楚长泽就把头靠了过来,枕在他的肩上。
“借我靠会儿。”楚长泽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疲惫,“有点晕。”
杜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楚长泽的头发蹭着他的脖子,有点痒。呼吸拂在他的肩窝上,暖得像春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长泽的重量,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他心跳如鼓。
“好。”杜云的声音抖得厉害,却没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楚长泽大概是真的累了,靠在他肩上没多久就呼吸平稳了。杜云低着头,看着他泛红的发顶,看着他纤长的睫毛,看着他苍白的唇,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又甜又慌。
车窗外的江风一吹,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车里的药味和楚长泽身上的清香。杜云轻轻吸了口气,把肩膀放得更稳了些——就这样吧,让他靠一会儿。
反正路还长,他可以等。等楚长泽醒过来,等他的病好起来,等他愿意靠得再近一些。
只要能陪着他,好像怎么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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