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东暖阁的地毯透着股凉气,单薄的寝衣根本挡不住,那寒意一丝丝往婉清骨头缝里钻。她缩成一团,脸深深埋在胳膊弯里,隔壁书房传来的痛苦喘息,像条无形的链子,一圈圈缠在她心上,把她困在这冰冷的墙和心里的惊涛骇浪中间。
赤狐岭的惨案,佟氏亲兵的血,谢晋安书房里那份密报带来的恐惧和疑云,还像条冰蛇似的盘在她心头。她不敢细想,可也甩不掉。按说,这份恐惧该让她离隔壁那个男人远远的才对。
可那一声声拼命忍着,却还是透着撕心裂肺的喘息,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恐惧防线。
她是个大夫啊。
是母后手把手教着,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长大的。在御花园救过受伤的小鸟,给将军府的老仆人扎过针,生死关头,本能就想伸手救那些受伤的人。
医者仁心,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管爱憎,不管立场,甚至……不管怕不怕。当病痛和折磨这么真切地摆在眼前,那藏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就不受控制地醒了,在心里翻腾着。
婉清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好像有股无形的劲儿在拉着她。她想起府医走时那无奈的话:“……筋脉伤得太重,寒气钻到骨头里……针啊药啊……怕是压不住……”
寒气入骨……筋脉受损……旧伤犯了……
母后留下的医书里,好像……有相关的记载?那本黄不拉几的《金匮玉函经》残卷?里面提过一种导引的法子,配上特定的针灸,说不定能把淤住的寒气疏通开,能让那钻心的疼轻点儿?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往静水里扔了块石头,圈圈涟漪一下子就扩开了。
“呃——!”
隔壁又传来一声没忍住的闷哼,短促又破碎,带着种快撑不住的压抑,像头中了箭的野兽在临死前挣扎!
婉清浑身一哆嗦,心好像被那声疼揪得紧紧的!医者的本能一下子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她不能不管!
就算他是把她关起来的修罗!
就算他身上缠着她看不懂的黑谜团!
这会儿,他就是个正受着非人之苦的伤者!
几乎是凭着一股近乎可怜他的冲动,婉清猛地站起来!她都忘了怕,光着脚,几步跑到内室的妆台前,手抖着打开那个装着母后遗物和医书的小木匣!她慌里慌张地翻着,手指摸到那本用素绢包着、边角都磨破了的《金匮玉函经》残卷。
找到了!
她飞快地翻开泛黄的书页,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眼睛急切地扫过那些熟悉的小篆字。还真有!在“痹症论”那篇里,记着对付“寒痹入骨”“筋脉凝滞”引发剧痛的导引针灸法子!虽然不全,但关键的行针路线和运气导引的法子还在!
婉清的心跳得像打鼓。她深吸一口气,使劲把残卷上的字和图记在脑子里。然后赶紧合上书,紧紧攥在手里,好像握住了点能撑住自己的力量。她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穿着单薄的寝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东暖阁的门!
守在门外的两个亲兵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上的刀。
“我……”婉清的声音明显发颤,可在安静的回廊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要见将军。”她顿了顿,带着股豁出去的决绝补充道,“现在!”
亲兵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将军严令过,谁都不能打扰,尤其是这时候……
“关系到将军的伤势!”婉清提高了声音,把手里的《金匮玉函经》残卷举了举,像在证明什么,“我能治!”
亲兵看着她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的样子,看着她手里那本老古董医书,又想起将军书房里那让人揪心的喘息,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终于咬咬牙说:“公主稍等,属下这就去通报!”
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低声说:“将军!公主殿下求见!她说……她说关系到将军的伤势,她能治!”
书房里,那沉重的喘息突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让人喘不过气。
接着,一声压着怒火的低吼猛地炸响:
“滚——!”
那声音又哑又变了调,满是被痛苦和虚弱惹出来的暴躁,还有不容分说的驱赶意思!显然,谢晋安这时候最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狼狈样,特别是……林婉清!
门外的亲兵吓得一哆嗦,为难地看向婉清。
婉清的心往下一沉,刚鼓起的勇气差点被这声吼打散。恐惧又冒了上来。可书房里紧接着传来的、更粗重混乱,像是因为强压怒火扯到了伤口的痛苦吸气声,又一下子点燃了她心里那点医者的火苗。
她不能退!
她咬了咬牙,在亲兵惊讶的目光中,竟上前一步,首接伸手推开了那扇沉乎乎的书房门!
“吱呀——”
门开了。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汗味,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书房里光线很暗,就书案上一盏孤灯摇摇晃晃地亮着点光。
谢晋安没坐在书案后头。
他那高大的身子佝偻着,背对着门口,一只手死死撑在冰冷的墙上,指关节因为太用力,泛着吓人的青白色,像是要把硬邦邦的墙抠出个洞来!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左肩后面,黑衣服在那儿己经被冷汗和可能渗出来的血浸湿了一大片,颜色深得发黑。他头微微低着,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侧脸,可那剧烈起伏、看着又宽又绷得紧紧的脊背,还有那像破风箱似的粗重喘息,都在说他正受着多大的罪。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头!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婉清看到了一张因为剧痛扭在一起、满是冷汗的脸!那双平时总是冷冰冰、利得像刀子、透着掌控欲的眼睛,这会儿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疼微微缩着,里面翻涌着被人撞见狼狈样子的怒火、十足的警惕,还有一丝……没料到的错愕!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在磨,每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天大的火气!他想挺首身子,撑住那快塌了的威严,可左肩后面的剧痛猛地抽了一下,让他那高大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闷哼一声,撑在墙上的手攥得更紧,骨头都发出快受不了的声响。
就这一晃,这声憋着的闷哼,彻底打碎了婉清心里最后一点犹豫。
怕还是怕,可医者的本能和那点近乎可怜他的冲动,彻底压过了恐惧。
她不但没往后退,反而往前迈了一步,走进了这满是痛苦气息的书房。她挺了挺单薄的身子,迎着谢晋安那像受伤野兽似的又怒又警惕的目光,声音虽然还发颤,却清清楚楚地说:
“将军的旧伤,是寒气钻进筋脉里,把气血堵死了,才这么疼。普通的药好不了这么快。我……我或许有办法能让你轻点。”她把手里的《金匮玉函经》残卷举了举,像在证明自己不是瞎说,“请将军……让我试试。”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针掉地上的声音。
只有谢晋安又重又痛苦的喘息,还有孤灯灯芯烧着的细微噼啪声。
他死死盯着她。
看着她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看着她清澈眼睛里那份混着害怕、却格外执着的认真。
看着她手里那本黄不拉几、透着老药味的医书残卷。
怒火、警惕、被人看到脆弱的羞耻……各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里翻腾、撞来撞去。他习惯了什么都在自己掌控里,习惯了在任何人面前都强得不行,绝不能让谁看到他这副熊样,尤其是她!
可左肩后面那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又像有冰锥扎进骨头的剧痛,正疯狂地扯着他的意志,快把他最后的坚持撕烂了。府医没办法,止痛药吃了跟没吃一样……难道真要硬扛到天亮?甚至更久?
他需要个法子。
一个能暂时躲开这无边痛苦的法子。
婉清那带着点颤、却异常清楚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他看着她眼里那点属于医者的纯粹光芒,那光芒暂时把他熟悉的恐惧赶跑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婉清几乎快扛不住他那像刀一样的目光,以为下一秒就会被暴怒的他扔出去时——
谢晋安抿得紧紧的、因为剧痛没了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没说话,只是那死死撑在墙上、攥成拳头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种近乎丢脸的僵硬,稍微松开了点。
他猛地转回头,重新把脸埋进墙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剧烈起伏、绷得像石头一样的宽厚后背。那沉重的喘息还在,可好像……是默认了。
没有暴怒地赶她走。
没有冷冰冰的命令。
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和那无声的、紧绷着的默许。
婉清的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里的医书残卷,指尖冰凉,可心里却有了股劲儿。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独自在痛苦里挣扎的、叫谢晋安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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