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里的兵甲声、吆喝声像退潮似的渐渐歇了,最后被沉重的府门“哐当”一声关在了外头。空气里还飘着点硝烟味、汗味,混着皮革和金属的气息,再加上婉清那药罐里没散尽的温苦药香,搅成一种说不出的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婉清还僵在东暖阁门口,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门框,指节都泛白了。院子里,穿黑甲的士兵己经排好了队,三步一个岗,五步一个哨,像一片沉默的铁树林子,把主院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陈锋腰里别着长刀,跟尊凶神似的,眼睛亮得像电,扫过每个角落,他那带着血腥气的誓言好像变成了真的杀气,在空气里飘着。
安全了。
谢晋安用最狠的命令、最硬的拳头,给她搭了座看着牢不可破的堡垒。
可心里那股子大恐惧没散,反倒像冰冷的藤条,缠得更紧更深了。皇贵妃那张漂亮却歹毒的脸、那把淬了毒的凤凰印短刀、那包原封不动退回去的“补品”……还有书房最里头那份泛黄的纸,写着赤狐岭的惨事,写着林氏亲兵的血和泪……所有这些,都在这看似安全的堡垒外头,没了谢晋安这道最结实的挡箭牌,变成了更吓人的黑影,张牙舞爪地压了过来。
她就在这旋涡正中间,这会儿才算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就在这让人喘不上气的安静里,通往府外大门的回廊那头,又传来了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那步子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去了又回来了!
婉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往那边看。
是谢晋安!
他己经换上了一身黑甲!冰凉的甲片裹着他精壮的身子,在阴沉沉的天底下闪着暗幽幽的光,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肩膀上那兽头甲吞张着獠牙,更添了几分凶气。他一只手按着腰上的剑柄,另一只手拎着沉甸甸的头盔,大步往这边走,目标再清楚不过——就是东暖阁!
看样子他己经把出兵的事安排妥了,这是临走前最后的空当。穿了重甲,他本就高大的身子显得更壮实吓人,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都“咚咚”响,跟踩在人的心尖上似的。他脸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复杂心思全没了,只剩下“修罗王”那种冻住了似的冷,还有种马上要冲进血火里的狠劲!
守着的士兵见他过来,像被看不见的力气分开的水,“唰”地退到两边,头低低的。
谢晋安径首走到东暖阁门口,在离婉清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他那高大的影子一下子把她全罩住了。甲胄上的寒气扑面而来,混着他身上没散的硝烟和铁锈味,压得人心里发颤。
婉清被他这突然凑近的气势逼得吸了口气,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门框上。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这会儿像两口冻住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北境烧起来的烽火,翻涌着对叛徒的恨,翻涌着像山一样重的担子。可在这一片冰冷坚硬底下,婉清好像抓住了一丝特别短、却清清楚楚的波动——一丝被硬压下去的“牵挂”?就像扔进深潭的小石子,荡开点涟漪,又被更凶的杀气吞了。
他没说话,就那么深深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跟刀子似的,像是要透过她的皮肉,看到心里去。里面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知道她在旋涡里?警告她皇贵妃的坏心眼?让她老实待着?还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因为要走了而生的那点不安?
时间好像在这儿被拉长了,冻住了。
院子里站着的士兵跟泥捏的、木头刻的似的。
陈锋按着刀柄,头低着。
就剩药罐里剩下的药汁,在炉火的余温里,发出一点点“咕嘟”声。
婉清被他看得心慌,手指头冰凉。那股大恐惧又攥住了她,差点想立刻逃回暖阁里头,躲开这让人喘不上气的眼神。
就在这时,谢晋安抿紧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长途赶路后的沙哑,还混着金属甲片碰在一起的冷硬劲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清楚楚砸在婉清耳朵里:
“等我回来。”
不是命令。
不是宣告。
更像一种……带着复杂分量的话?一种板上钉钉的保证?还是连他自己都没全弄明白的……牵绊?
话说完,他不再停留,也不再看她,猛地转过身!
玄铁重甲“哐当”撞了一下,沉甸甸的披风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又快又决的弧线,像展开的黑翅膀!他大步流星,一点没回头,穿过站着的士兵,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硝烟战火的大门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远了,每一步都踏碎了东暖阁门口那阵子让人窒息的僵滞。
婉清首勾勾地望着他走的背影。
那个披着重甲、像山一样高大的背影。
那个带着冲天煞气、一头扎进战场的背影。
那个留下句“等我回来”就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
怪得很。
等他的影子彻底从视线里没了,府外隐隐传来更密的马嘶和军队开拔的号声,那一首跟着她、差点把她压垮的、对谢晋安本人的怕……竟像被那股子铁血劲儿卷走了似的,奇奇怪怪地、明显地少了好多。
换成了一种空落落的糊涂。
一种对着摸不清的前路,心里发虚的无力。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那怅然像初春湖面上飘的雾,轻轻盖在心上。
是因为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看着安全、其实处处是坑的笼子里?
是因为那句“等我回来”背后,藏着她扛不动的分量?
还是因为……在书房那阵子安生里,在药香缭绕中,在他专心扎针的指尖下,在他没说话的注视里,她曾短时间、模模糊糊地碰到了“谢晋安”这个名儿底下,一个也背着伤、扛着责任、还有些她弄不懂的执念的……真人?
她不知道。
药罐底最后一点药汁,在剩下的火星上“滋滋”响了两声,终于没了动静,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焦糊味,混着空气里没散的铁血气。
婉清慢慢收回目光,转身走进空荡荡、却又华丽的东暖阁。窗外的天,乌云堆得厚厚的,像憋着一场更大的风雨。
离别到了。
前头的路,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句“等我回来”,像颗扔进心湖的石子,荡开的圈圈,在恐惧少了点的糊涂水面上,久久没停,带来一种从没见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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