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日子,就在森严守卫和婉清埋头医书的平静里过着,像结了层薄冰的溪流,表面看着没动静,底下却藏着说不出的暗流。婉清坐在东暖阁窗下整理医案,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一块块光斑。她正试着把《金匮玉函经》里讲寒痹的内容,和母后留下的温养筋脉的方子合到一起,笔尖在素笺上落下清秀的字迹,暖阁里飘着淡淡的药香。
这宁静被一阵压低了声、却藏不住激动的争执打破了。
声音是从主院侧门那边传来的,听着像是个老太太在跟守卫说什么。
“……军爷,行个方便吧!老婆子真是来送新鲜山菇的!是王管事订的!您瞧,这篮子底下还有给府里小厨房带的野蜂蜜……”
“少啰嗦!将军府的规矩,所有采买都得专人验过才能进!放下东西,赶紧走!”守卫的声音又冷又硬,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军爷,老婆子大老远从西山赶来,就指望这点钱过活……您通融通融,让老婆子进去交给厨房张妈妈,讨口水解渴就走……”
“不行!再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婉清放下笔,微微皱起眉。将军府守卫严她是知道的,可今天这争执,看着格外执拗。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从缝隙里往外看。
就见侧门那儿,一个穿粗布旧袄、背驼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挎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正苦苦求着两个按刀柄的玄甲守卫,那两人脸色冷冰冰的。老太太脸上满是风霜刻下的深皱纹,背弯得像张被岁月拉满的弓,看着特别卑微可怜。可就在她抬头哀求的瞬间,阳光照亮了她那双浑浊却急切的眼睛——
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那双眼睛……那眉眼间的轮廓……虽说饱经沧桑,堆着愁苦,可那眼神深处,有种熟悉的、带着慈爱和忧心的光……
崔嬷嬷?!
是她母后身边最忠心的老嬷嬷啊!婉清小时候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母后去世后,崔嬷嬷就被皇贵妃找了个由头,打发到最苦的浣衣局去了!她怎么会在这儿?!还装成送山货的婆子?!
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相信一下子抓住了婉清!她差点就喊出那个名字!可理智死死按住了冲动。她看到崔嬷嬷哀求时,那看似不经意、微微发抖的手指,正特别隐晦地朝她所在的东暖阁指了指!
明白了!她是冲自己来的!她冒险混进将军府,肯定有天大的事!
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逼着自己冷静,深吸口气,冲门口站着的小荷招了招手。
“小荷,”她声音尽量放平稳,带着点刚好的“兴趣”,“我好像听见有西山的新鲜野菇?你去看看,要是品相好,让那送菜的婆子进来,我正好问问做法,晚膳加个野菇汤。”
小荷愣了下,有点意外公主会对这种事上心,可还是立刻应道:“是,公主。”
婉清坐回软榻,拿起医书,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荷的声音传了过来:“军爷,公主想问问那野菇的事,让那婆子进来回话吧。”
守卫好像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碍于公主的吩咐(虽说这公主是被“软禁”的),又见只是个年迈的婆子,便冷声道:“只能在院里回话!不准靠近暖阁!快去快回!”
过了一会儿,细碎又小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小荷领着那个挎竹篮、低着头的老太太走进主院,停在离东暖阁门口还有几步远的院子里。
“公主,人带来了。”小荷回禀道。
婉清放下书卷,走到门口,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个卑微佝偻的身影上。阳光有点刺眼,老太太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里看着特别凄凉。
“抬起头来。”婉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劲儿。
老太太慢慢的、特别费劲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对上婉清清亮的目光。就在西目相对的那一刻,老太太眼里强装的卑微一下子没了!浑浊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她干裂的嘴唇使劲哆嗦着,嗓子里发出忍不住的、像受伤老兽似的呜咽,浑身抖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瘫在地上!
“公……公主……”那声音嘶哑又破碎,满是十几年攒下的辛酸、刻骨的思念和说不尽的悲痛,正是婉清记挂的崔嬷嬷的声音!只是比记忆里苍老太多太多了!
“嬷嬷!”婉清再也忍不住,低喊一声,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下意识想冲出去,却被门口守卫警惕的眼神盯在原地!她只能死死抓着门框,指甲都掐进木头里,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哭腔:“你……你怎么……”
崔嬷嬷看着婉清那张和先皇后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看着她眼里强忍的泪水,更是悲从中来,老泪止不住地流。她“咚”地跪在地上,对着婉清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奴……老奴没用!护不住娘娘!也……也护不住小公主您啊!”她的哭声压抑又绝望,像杜鹃在滴血。
“嬷嬷快起来!”婉清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声音发颤,“小荷,快扶嬷嬷起来!”
小荷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赶紧上前去扶。崔嬷嬷却不肯起,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竹篮,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指望。
婉清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冷静。她知道现在不是说心里话的时候,守卫的目光像针扎似的盯着。她放低声音,带着急切的追问:“嬷嬷,你冒险来这儿,是不是……是不是有母后的事要告诉我?”
崔嬷嬷的哭声一下子停了!她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和深皱纹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又悲痛又恨得咬牙切齿的光!她警惕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守卫,身子往前倾,用只有婉清和小荷勉强能听清的气音,又急又抖地说:
“公主!娘娘她……她不是病死的!她是……她是被人害死的啊!”
轰!
像九天惊雷在婉清脑子里炸开!虽说心里早有怀疑,可当这血淋淋的真相从最亲近的老仆嘴里,带着血泪说出来时,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一下子眼前发黑,踉跄着退了一步,差点站不住!
“嬷嬷……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白得像雪。
“是真的!公主!”崔嬷嬷老泪纵横,死死盯着婉清,像是要把这血海深仇刻进她骨子里,“娘娘身子虽说弱,但一首精心调养着!可自从……自从皇贵妃那个毒妇进宫得宠后,娘娘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娘娘去世前……前几个月,长春宫送来的‘补药’就没断过!娘娘喝下后,总说心口绞痛,晚上睡不着!老奴……老奴偷偷藏了些药渣,想找人看看,可没过两天,那些药渣就不见了!伺候娘娘煎药的宫女小翠……也……也莫名其妙掉进御花园的荷花池淹死了!”
崔嬷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个字都带着血泪的控诉!她抖着手,猛地掀开竹篮上的蓝布!篮子里哪有什么山菇蜂蜜?只有几件用旧布仔细包着的东西!
她像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捧着烧红的烙铁,抖着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推到婉清能看见的地面上:
一件是半块颜色发暗、刻着并蒂莲的羊脂玉佩——那是母后生前常戴的宝贝!婉清记得清清楚楚!
一件是一方洗得发白、边角都磨破的旧手帕,上面用极细的线绣着几朵小小的、有点歪歪扭扭的玉兰花——那是婉清小时候第一次学刺绣,送给母后的生日礼物!母后一首带在身上!
最后一件,让婉清的心猛地揪紧了——那是一小块撕下的、己经发黄发硬的素色锦缎布料!布料上,赫然沾着几片早就变成深褐色的、看着让人揪心的血迹!而在血迹边上,好像还留着半个模糊不清的、用特别的线绣的奇怪花纹!
“这是……”婉清的声音嘶哑得快发不出声了。
“这是娘娘去世前……死死攥在手心里的!”崔嬷嬷压低声音,满是说不尽的悲愤和恐惧,“老奴给娘娘换衣服时发现的……娘娘她……她当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手指都抠破了……这布料……这花纹……老奴认得!是……是长春宫一个小太监的衣服上才有的暗纹!那个太监……那个太监是皇贵妃的心腹!常替她……替她办些见不得人的事!”
崔嬷嬷喘着粗气,眼里满是刻骨的恨和怕:“老奴知道这事太大!偷偷藏起了这些东西!后来……后来老奴被打发去浣衣局,受了多少罪,好几次差点被人害死!是老奴装疯卖傻,才勉强活到现在!前些日子……听说公主在将军府……老奴拼了这条老命,才找到机会混进来……公主!您要为娘娘报仇啊!娘娘她……她死得太冤了——!”
最后一声压抑的哭喊,像杜鹃泣血,在肃杀的院子里飘着,又被冰冷的空气很快吞没了。
婉清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半块玉佩、那方绣着歪扭玉兰的手帕、还有那块带干涸血迹和怪花纹的布条……母后温柔的笑、哀伤的眼神、去世前攥着布条的不甘……一幕幕像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巨大的悲痛像能淹死人的洪水,一下子把她淹没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晃起来。
“公主!”小荷惊叫一声,赶紧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院子里的守卫也察觉到不对,警惕地往前挪了一步:“公主?”
婉清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她看着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眼里满是绝望和期盼的崔嬷嬷,又看向地上那些带血的证物……一股从没感受过的、冰冷刺骨的恨,像毒藤一样从心底最深处疯狂长出来、蔓延开!
母后!
她的母后!
那个温柔得像水、给了她所有温暖和依靠的母后!
竟然是被皇贵妃那个毒妇,用这么卑劣阴毒的手段害死的!
血债!
这是天大的血债!
婉清慢慢抬起头,脸白得像纸,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恐惧、迷茫、怅然,都被一种从没见过的、像淬了火的冰一样的决绝和恨给取代了!
她看着崔嬷嬷,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能冻裂骨头的冰冷和力量:
“嬷嬷,东西收起来。”
“你的话,我记住了。”
“母后的血……不会白流。”
这一刻,那个被关着、害怕着、想在医书里找平静的林婉清,好像随着母后被冤死的真相揭开,彻底没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点燃、决心跳进深渊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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