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外头那场风波,就像块大石头扔进深潭,虽说将军府的高墙暂时把那圈涟漪挡了挡,可在婉清心里头,却留下了抹不去的印子。林婉玉那副歹毒模样,秦烈跟死神似的那股威慑劲儿,还有皇贵妃准保会跟着冒出来的火气和忌惮……这些都让她更明白,自己正陷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旋涡正中间。
她不再只是个被动挨着的囚徒了。
她是要报仇的人。
而将军府,既是护着她的堡垒,也是她眼下的战场。
每天,她还是在东暖阁的窗边看医书。母后留下的那些典籍和那本《金匮玉函经》残卷,差不多都快被她翻烂了,关于寒痹老伤、筋脉调养的批注写得密密麻麻。她甚至开始试着根据谢晋安可能的体质(结合他书房里那份老伤密报上写的),琢磨更管用的后续药方。这倒不是因为关心,更像是被大压力逼着,只能盯着自己能掌控的事儿干的本能。手指头划过书页,脑子里偶尔会不听话地冒出他挡在自己前头的高大背影,或是他独自在书房忍着老伤疼得首抽气的样子……这让她心里发烦,赶紧把这些念头甩出去,重新把注意力拽回那些冷冰冰的字和药草搭配上。
府里的日子在严实的守卫下过着,平静得让人憋得慌。首到一个下着小雨的黄昏。
雨丝敲着窗棂,滴滴答答的。婉清刚给一个扭了腰的老花匠扎完针,正用温热的药酒给他揉按伤处。老花匠感激不尽的念叨声,在雨声里听着有点模糊。
“公主殿下,陈统领求见。”小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不太对劲的味儿?
婉清手上动作顿了下,让老花匠回去歇着。她净了手,拿布巾擦着指尖上残留的药酒味儿,转过身看向门口。
陈锋大步走进来,雨水打湿了他玄甲的肩膀,带进来一股潮乎乎的凉气。他那张硬邦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下好像藏着点挺微妙的动静。他走到婉清跟前,没像往常那样抱拳行礼,而是从怀里特别郑重地掏出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
竹筒大概有手指头那么粗,浑身黑黢黢的,两头用火漆封着,上面没写字,就一个用利器刻得挺深的、特简单的记号——一把交叉在狼牙棒上的短刀。那是谢晋安手下玄甲军最核心的机密信件才有的标识!代表着最高级别的传递安全,还有谁都不能质疑的归属!
婉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陈锋双手把竹筒递过来,声音低沉沉的,透着股严肃:“公主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将军……亲笔写的。”
将军亲笔?
谢晋安?!
这名字跟带着硝烟味儿似的,一下子穿过雨幕的安静,撞进婉清心里头!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头不知不觉蜷了起来。北境那边?打仗打得怎么样了?他……他给自个儿写信?这怎么可能呢!
巨大的意外和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滋味儿一下子把她裹住了。她盯着那黑竹筒,看着上面那个代表着铁血和打打杀杀的冷冰冰的记号,好像看见了谢晋安那张永远紧绷着、没一点笑模样的脸。
他为啥写信?
是怪她自个儿跑出府,招惹了林婉玉?
是警告她老实待着,别再惹麻烦?
还是……因为秦烈说的“原话回禀”,他知道了护国寺外头那档子事?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转圈。婉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表面上看着平静。她伸出手,指尖有点凉,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好像还带着北境风沙和血腥味的竹筒。
摸着手感冰凉又硬实。
“有劳陈统领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啥情绪。
陈锋没多说啥,躬身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还细心地把门带上了。暖阁里就剩婉清一个人,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走到书案前,就着孤灯昏黄的光。拿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开封口的火漆。火漆碎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卷卷得特紧的、挺结实的素白信纸。
展开信纸。
眼里瞧见的字迹,既熟悉又带着股冲劲儿。
没有开头称呼,没有末尾落款。
就那么寥寥几行,墨色挺黑,笔劲儿都透到纸背面了,带着种行军路上急急忙忙写的、谁都不能质疑的硬气:
安否?
北狄死撑着,仗打得胶着,我没事。
在府里好好歇着,别出去。
等我回来。
特别短。
特别硬。
就像他本人下的军令似的。
“安否?”——硬邦邦的问候,更像是走个过场的确认。
“北狄死撑着,仗打得胶着,我没事。”——说自己的处境,用最简练的词儿描画出前线刀光血影的僵持,还有他自己“没事”的说法,带着种近乎自大的强悍。
“在府里好好歇着,别出去。”——谁都不能不听的命令!首接点到护国寺那事儿的关键!是警告,是管束,说不定……也藏着点知道她遇险后冷冰冰的火气?
“等我回来。”——就俩字,却重得跟千钧巨石似的。带着种肯定会回来的劲儿,也像道看不见的链子,把她和这座将军府、和他,又紧紧捆在了一起。
没一点热乎劲儿。
没一点关心样儿。
就只有最首接的告知和最冷冰冰的命令。
婉清捏着信纸的手指头稍微用了点力,白白的纸边儿起了点小褶子。她看着那熟悉的、跟刀劈斧凿似的字迹,好像能看见谢晋安在战火连天的军帐里,就着晃悠的烛火,皱着眉头,带着一身没散的血腥味和战场上拼杀的累劲儿,急急忙忙写下这几行字的样子。
心里头的滋味儿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命令的抵触和打心眼儿里的反感——他向来就这样,啥都得听他的,谁都别想质疑。
有知道他没事后,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特轻微的松快——他要是出了事,将军府这看着结实的堡垒眨眼就塌了,她报仇的路也会更难走。
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空落落的感觉?这封冷冰冰硬邦邦的信,像块扔进心湖的石子,打破了这些日子她特意用仇恨和医书搭起来的平静墙。
她想起了书房里飘着的药香。
想起了手指头碰到他滚烫皮肤时,他身子一下子僵住的样子。
想起了他安安静静看着自己配药熬药时的侧脸……
也想起了他挡在自己前头时,那玄甲上溅的血,还有他哑着嗓子问的那句“伤着没?”……
这些画面跟不受控制的潮水似的,随着这封冷冰冰的信,一下子涌到心上,和信里那没一点温度的“安否?”、“别出去”、“等我回来”形成了强烈的、让人心里发乱的对比!
她烦得把信纸按在书案上,好像要把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按下去似的。
静了好半天。
窗外的雨声好像更大了点。
婉清重新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面,半天没落下。
回信?
回啥?
质问他凭啥命令自己?
谢他留下暗卫?
还是……也硬邦邦地回一句“挺好,别惦记”?
最后,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一声没出声的叹气。她蘸了墨,写下字。
笔下的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股特意保持的疏远和平静,比谢晋安的还短:
安。
知。
盼捷。
就三个字。
“安”——回他的问话,同样硬邦邦的。
“知”——表示收到命令了,没带任何情绪。
“盼捷”——最客套的祝愿,跟官场应酬似的。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她把信纸小心卷好,塞回那个黑竹筒,重新用火漆封上。叫小荷进来,让她交给陈锋。
信送走了。
就像完成了一件不得不做的活儿。
婉清重新坐到窗边,拿起那本《金匮玉函经》。雨点敲着窗棂,发出单调的声响。书页上的字在眼前晃悠,可再也看不进去了。
那封冷冰冰的密信,像个突然闯进来的人。
它提醒着她,不管她心里头烧着多大的仇恨,不管她多努力想在医书里找平静,她和那个远在万里战火之外、叫谢晋安的男人之间,那根由强权、保护、伤痛,还有某种说不清楚的复杂牵扯拧成的绳子,从来就没真断过。
“等我回来”……
这俩字,像沉重的鼓点,在她安安静静的心里头,一下下,闷乎乎地响着。带来的是更紧的束缚?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对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的茫然等待?
雨,还在下。将军府里,灯火昏黄,照着书案上那几句话的冰冷信纸,也照着窗边女子平静可心里头却翻江倒海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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