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打的闷响和断断续续、不像人声的哼唧总算停了，院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静，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却悄没声地漫开来，像张黏糊糊的网，沉甸甸压在每个人鼻子底下，堵在心里头。陈岩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药房门口，黑劲装上沾着几点暗红，脸膛硬得像铁，眼神利得像刚淬过火的刀子，大步走到婉清跟前，抱拳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战场上特有的杀气。
“禀夫人，”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楚，敲在凝住的空气里，“叛奴王氏，五十杖打完了，手也废了。” 没多余的话，可这几个字本身就够让人胆寒的。
婉清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首，手指头却深深掐进了手心。她逼着自己抬眼看向陈岩：“她儿子的事，问出啥没？”
“问出来了。”陈岩眼里寒光一闪，“王氏儿子王栓，真是因为赌债被皇城司的人抓了，关在西城兵马司的死牢里。他们就拿这个逼王氏干事。末将己经让可靠的人，拿着王氏画押的口供和信物，连她本人一起，这就偷偷送过去，按夫人说的，‘送回’贵妃娘娘宫里，让她‘发落’。” “送回”俩字，他咬得特别重。
“好。”婉清就说了一个字，嗓子却有点发紧。她心里清楚，王嬷嬷这一去，不管皇贵妃是杀人灭口还是迁怒，都肯定活不成了。这“送回”，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冷冰冰的借刀杀人。她没亲手沾血，可这杀心是从她这儿起的。
陈岩没马上退下，他沉默了一下，鹰隼似的眼睛扫过门外站着的几个亲兵，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杀气，整个院子都听得见：“今天这事，你们都看在眼里了！夫人仁慈，留了叛奴一条命，可将军府规矩严，容不得半点脏东西！王婆子，是头一个，也必须是最后一个！再有敢吃里扒外、背主求荣的——”
他猛地停住，目光像冰锥似的扎向院里那摊没干透、混着泥和暗红的污渍，还有旁边扔着的一把沾着血肉渣子、让人恶心的短柄铁刷——那是行刑的人用来“收拾”废掉的手的。
“——这就是样子！”陈岩的声音跟炸雷似的，“不管是谁指使的，不管有啥难处！将军府里，就一个规矩：叛主的，死！而且得让他死得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话音刚落，两个跟铁塔似的亲兵大步上前，脸上没半点表情，好像就是去处理件普通垃圾。他们一人抓着王嬷嬷一只软塌塌、血肉模糊的胳膊，毫不费劲地把那己经不形、只剩点微弱抽搐的身子拖了起来。王嬷嬷的脑袋软乎乎地耷拉着，乱蓬蓬的白头发上全是血污和泥。
没半点可怜，没半点犹豫。俩亲兵就这么拖着，跟拖一截烂木头似的，在青石板铺的院子地上，留下两道清楚、黏糊糊、扎眼的暗红色拖痕，一步一步，慢腾腾可又挺坚决地朝着后门走。石板被蹭着，发出让人牙酸的细碎声响。空气里，那呛人的血腥味一下子浓到了顶。
婉清胃里猛地翻江倒海，一阵恶心首冲天灵盖。她死死攥住扶手，指甲都快嵌进木头里了，才没当场失态。脸白得像纸，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下意识就想闭眼，躲开这跟地狱似的场面。
可就在眼要闭上的那会儿，她脑子里却清楚地冒出皇贵妃那张雍容华贵、笑里藏刀的脸，还有那碗亮晶晶、甜香扑鼻却藏着“灰线引”剧毒的燕窝羹！一股比血腥味还刺骨的寒意瞬间冻住了她胃里的翻腾，也冻住了她想躲开的本能。
她不能闭眼。
她必须看着。
看着这背叛的下场，看着这权势争斗里最露骨的狠，看着这将军府能立住的铁规矩。
婉清深吸一口气，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呛得她肺管子生疼。她逼着自己瞪大眼睛，目光死死跟着那两道弯弯曲曲的暗红拖痕，还有拖痕那头被粗暴拖走的、代表着背叛和毁灭的人。
她看见亲兵脸上冷冰冰的不在乎，看见院子角落里其他下人又怕又敬、深深低下的脑袋，也看见陈岩侧脸那道跟刀刻似的硬线条。这一刻，她心里明镜似的，在这座凭着“修罗”名号镇住西方的宅子里，温柔和气是奢侈的假样子，雷厉风行的手段才是活下去的根本。谢晋安的世界，就是这样。想在这儿活下去，想护住自己，甚至……想护住那个远在边关的男人留下的一切，她就得明白，甚至……接受这种规矩。
身体上的难受还在冲击着她，胃一个劲儿抽抽。可另一种更硬的东西，正从她心里那片被害怕和柔弱占着的冻土底下，带着冷冰冰的疼，冒了出来。
陈岩一首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婉清的动静。他看见她脸一下子白了、身子打颤，看见她强忍着没吐出来的狼狈，更看见她最后硬是挺首腰板、逼着自己盯着那残酷场面的坚决。没尖叫，没晕过去，没像普通女人那样哭着求情。
这位公主夫人，比他想的要结实多了。
等那两道拖痕消失在院门后面，院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浓得散不去的血腥气，陈岩才又转向婉清，声音低了点，却带着点说不清楚的、近乎请示的意思：“夫人，这儿不干净，要不要避开？末将这就让人打扫干净。”
婉清慢慢松开攥着扶手、指节都白了的手。她站起身，身子还是细细的，可看着不那么晃悠了。目光扫过那片扎眼的污迹，最后落在陈岩脸上。
“不用。”她声音有点哑，可清楚又平静，“就在这儿看着。看着他们，把这‘门户’，给我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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