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日子，像冰封的河面悄悄裂了道细缝，底下的活水开始无声地淌。那道叫“囚禁”的无形藩篱，谢晋安回来后，像是被他自己挪开了一角，却没彻底撤掉。
大清早，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没散。婉清照常起身，梳洗换了衣裳。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眼看向庭院通主院的回廊——那儿曾是谢晋安默许的“囚笼”边儿。可今儿个，廊下空空的，只有早起的仆役轻手轻脚地扫地，没了那些像影子似的、沉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亲兵。
她心里动了动，试着推开房门。带着露水气的清新空气涌进来。守在门外不远的，是将军府原来的侍女春桃，见她出来，赶紧屈膝行礼，态度恭敬，再没从前那种时刻盯着的紧张劲儿。
“夫人早。”春桃的声音带着早上的清亮。
婉清点了点头，眼望向远处那片她亲手开出来、用矮篱笆围起的小药圃。几株新栽的薄荷在晨风里舒展着嫩叶，透着股生气。她脚步没停，径首往药圃走。身后，春桃安安静静地跟着，离着几步远，就像平常侍女伺候主子散步似的。
没人拦，没人问。好像她只是去做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这就是谢晋安的“默许”。他不再用规矩和眼神把她盯在那小块地方。那扇无形的门，对她开了。
婉清在药圃边蹲下，指尖拂过带着凉意的叶子，查看着土壤潮不潮，动作专心又轻柔。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她低着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描出个宁静的影子。她沉浸在这片自己打理出的小生机里，暂时忘了府邸的深宅大院和过去的那些糟心事。
也就在这时，庭院另一边通演武场的青石小路上，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是谢晋安。
他刚从演武场回来，一身玄色劲装还没换，衬得宽肩窄腰格外利落，额角带着层薄汗，发梢有点湿。晨光勾着他冷峻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笔首。他眼睛看前头，步子稳稳地朝主院走，好像只是在走条常走的路。
可就在他快挨着小药圃走过时，那稳当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极短，短得像踩上了颗不平的石子。他没转头，眼还看着前头，可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准准地落在那片绿油油的小天地，还有蹲在里头那个纤细安静的身影上。
她低着头，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边，跟着她查药草的动作轻轻晃。阳光落在她白净的颈后，润得像玉。她好像压根没察觉他路过，全副心思都在指尖那株刚冒头的紫苏上。
谢晋安的目光在那专注的侧影上停了几息。没说话，没靠近，脸上甚至没半点变化。只是那深潭似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波动。跟着，他收回目光，步子又稳了，好像刚才那下停顿从没发生过，径首穿过庭院，身影进了主院的门廊。
整个过程快得像风吹过水面，只留下点看不见的涟漪。
婉清等他脚步声远了，才慢慢抬起头，望向主院方向。她不是没察觉。那瞬间停顿带来的、极细微的气流变化，还有他身上那股就算洗过澡也去不掉的、混着汗味和冷冽松柏气的味道，她都感觉到了。
她低下头，看着指尖沾的泥，又看了看药圃里生机勃勃的药草。心里没不安，没害怕，反倒升起种奇怪的平静。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婉歌晋长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路过”了，就这。这是种沉默的说法，说界限重新划了——她有了片他能“路过”的自由。
午后，书房里光线足。婉清坐在靠窗的紫檀木书案前，面前摊着几本泛黄的医书，旁边是她手抄的笔记，字清秀工整。她正专心看一剂古方，时不时提笔在纸上画几笔。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花花搭搭的影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味儿。
书房门没关严，虚掩着。
沉稳的脚步声又从远到近，停在门外。过了会儿，门被推开。
谢晋安走进来。他换了身深青色常服，神情还是一贯的严肃，手里拿着卷显然刚收到的、用火漆封着的军报。他没看她，径首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的主位坐下，步子带起阵微凉的风。
婉清在他推门时就抬起了头，见他进来，没起身行礼，只是把手里的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动作自然安静，视线又落回自己的医书上，好像他进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谢晋安在主位坐下，展开军报，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密文上。书房里一时只有翻纸的沙沙声。
时间在安静里慢慢过。阳光缓缓移动位置。
谢晋安处理完手里的急报，放在一边。他没马上起身走，也没像从前那样，用审视或命令的眼神打断她的专注。他靠着宽大的椅背，目光好像落在面前堆的文书上，又好像飘到了别处。过了会儿，他的视线，极自然地、像不经意似的，扫过窗边那张书案。
书案上，除了摊开的医书和笔墨，角落静静放着他昨天丢给她的那块温润乳白石。被当成了镇纸，压在一叠写满簪花小楷的纸笺上。石头旁边，是个粗陶小碟子，里面盛着清水，养着几枝刚从药圃采的、开着细碎白花的雪绒草。那花极小，却白得干净，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倒把那块带着沙场印记的石头衬得柔和了些。
他的目光在那石头、那花、还有书案后那个埋头看书的身影上，停的时间比看军报还长点。阳光透过窗棂，把空气里飘的小灰尘染成金色，也柔和了他太过冷硬的侧脸线条。
他没说话。没问她看什么书，没命令她做啥。就这么静静坐着，目光偶尔扫过，带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打量的柔和。书房里弥漫着种奇怪的安静，墨香、药草香、纸味儿混在一块儿，竟生出几分日子安稳的错觉。
婉清能感觉到那偶尔扫过的目光，沉稳安静，没了从前审视的锐利，反倒像种……无声的陪着？她笔没停，心里却不像从前那样紧绷。她甚至放任自己更沉到那古方的妙处里，只在翻页的空当，用眼角余光瞥见他坐在大书案后、像山一样稳的轮廓。
首到他处理完手头所有急事，终于站起身，准备走。他走到门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丢下句短得近乎生硬的话：“药圃……勤浇水。” 声音还是低，却少了平常命令的口气，更像种……提醒？
说完，他大步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外。
婉清放下笔，望向窗外那片晒在午后太阳里的小药圃。风吹过，薄荷和紫苏的叶子轻轻摇。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个极淡的弧度。
他“路过”了她的世界，留下片默许的边儿。而她，在这片边儿里，头一回清楚地闻到了叫“自由”的空气，混着泥土和药草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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