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墨，把北凉城染得沉沉的。将军府主院的书房，成了这黑夜里唯一亮着暖光的小孤岛。烛火透过细纱灯罩，在墙上投下谢晋安伏案写字的影子，轮廓分明，也柔柔地铺在窗边一角。
林婉清没回自己的厢房。
一开始是谢晋安处理紧急军报到了戌时末，她不好打扰，就继续坐在窗边，借着烛光翻白天没看完的医书。后来，他像是忘了时辰，又或是钻进去了，一份份公文、一封封密信在他手里过了又过，批了又发。烛台上的蜡泪悄悄积着，更漏里的沙子簌簌往下掉。
婉清也忘了走。
手里的医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心思却不全在那些难懂的药理上。窗外的虫鸣早就歇了，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噼啪”响一声，还有……翻书的动静，和他笔尖划过纸页时那沉稳有力的沙沙声。
这儿笼着种奇怪的静。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没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打量，也没有故意凑近。两人各占一边，中间隔着宽大的书案和流动的烛光，像隔着条没声的河。河这边是铁马冰河的地界，河那边是杏林春暖的小天地。
谢晋安偶尔会停下笔，抬手揉揉发紧的眉心，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窗边。那个身影还安安静静待在那儿，低着头，脖子弯出柔和的弧度，几缕头发垂在脸边。烛光描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子似的影子，静得像幅仕女图。
他的目光没停多久，很快又落回眼前的军务上。只是那皱着的眉头，好像不知不觉松了点。
婉清能感觉到那短暂扫过的目光。不像白天那样压人，这会儿的注视像是沾了夜色的柔和，更像种没声的确认。确认她还在这儿。这么一想，她心里那根时刻绷着的弦，竟也慢慢松了。
她轻轻放下医书，起身走到角落的小几旁。那儿温着热水。她提起小巧的紫砂壶，动作轻缓地给自己续了半杯热茶。水流声潺潺的，在安静里听得格外清楚。
谢晋安听见声音抬起头。
婉清端着茶杯，动作顿了一下，迎上他的视线。没慌，就带点被撞见的、自然的局促。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无声打招呼，然后端着茶杯，脚步没声地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小口喝着温热的茶水。
谢晋安看着她坐下，看着她被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一瞬的眉眼，看着她重新拿起书卷。他啥也没说，低下头蘸了墨，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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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清渐渐看进了书里。一本记着北地少见草药的图鉴吸引了她，看得入神，连杯子空了都没发现。首到想提笔写点什么，才见砚台里的墨快干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主位。谢晋安还在专心批阅，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她犹豫了下，不想打扰他，就自己起身，打算去角落取水添墨。
刚站起来，却见谢晋安也正好放下了笔。他没看她，只是顺手拿起自己案头那个老大的、雕着狻猊纹的紫金砚台，动作自然得很，往她这边推了推。
砚台沉，滑过光滑的案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稳稳停在靠近婉清这侧的案沿上。里面还有半池稠乎乎、黑亮亮的墨汁。
婉清愣住了。
他动作太快，太自然，好像就是顺手递过件平常东西，不是他宝贝得很的、象征身份的紫金砚。他甚至没看她一眼，推过砚台就又拿起一份新公文展开，好像刚才那下从没发生过。
可那方沉甸甸的砚台，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墨色深，映着跳动的烛火。
婉清的心跳，那一刻漏了一拍。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来，不是怕，也不是谢，更像种没防备的、被细细暖流撞了下的茫然。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方砚台，又看向烛光下那个冷硬如铁的侧脸。他还在专注着，好像和周围的一切都隔开了。
最后，她啥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轻轻把那方带着他指尖余温的紫金砚台，拉到自己面前。冰凉的砚身摸着是温的。她拿起自己的小瓷水盂，小心滴了几滴清水，拿起墨锭，开始细细研磨。
墨香在安静的书房里又弥漫开来，混着烛火的味儿和纸的气息，成了种特别又安稳的味道。
谢晋安的目光还落在公文上，可握笔的手，在没人看见的角度，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没再抬头，也没说任何话。
婉清磨好墨，重新拿起笔。笔尖蘸满浓墨，落在白纸上，字看着比刚才顺了些。
长夜漫漫，烛火晃悠着。
一个在案头忙公务，守着帝国的边境；一个在药香墨韵里，寻着心里的安宁。两人还是没说话，空气里却没了绷紧的弦，只剩种奇怪的、静悄悄的陪伴。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没声地看着书房里这分明隔开却又意外和谐的一幕，好像也愿意就这么守着这片安静，首到天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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