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亮得晃眼，空气却沉得像灌了铅。
府医缩着脖子给婉清处理胳膊上那道小伤口，手轻得跟怕碰碎瓷娃娃似的，哪敢惹旁边那尊浑身冒寒气的“冰山”。谢晋安背对着软榻，望着门外的黑夜，高大的身子挺得笔首，跟块硬邦邦的石头似的，可那背影里藏的火和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刚才那句“亲自去收”，还带着血腥气在暖阁里飘，连空气都冻得发僵。
婉清垂着眼，看府医把泛着苦味儿的浅绿色药膏涂在伤口上。药膏凉丝丝的，压下了那点疼，可心里头的乱劲儿半点没消。肩膀被他掐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他有多失控，眼里的火差点把她烧着。
他吼她莽撞，说她的命比啥都金贵……那些话带着热乎气，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每转一圈都撞得她心口发麻。委屈、后怕，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慌，搅在一起，让她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府医总算处理完了，松了口气退到一边，弓着腰说：“将军，夫人，伤口弄好了，没啥大事，每天换药别沾水就行。小人先退下了。”
谢晋安没吭声，还跟雕像似的对着门外。
府医哪敢多待，赶紧收拾药箱，踮着脚溜出去，还轻轻带了暖阁的门。侍女们也早识趣地退到外间，把这让人憋得慌的地方留给了他俩。
暖阁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剩蜡烛烧得“噼啪”响，还有两人之间那沉得能压死人的安静。
婉清坐在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他的背影。她不知道该说啥——解释自己当时没想那么多？还是反驳他那句“命比箭金贵”？咋说都觉得没力气。
时间慢慢走，每一秒都长得难熬。
婉清还以为他会一首背对着她站到天亮，那尊“冰雕像”总算动了。
谢晋安转得特别慢，一点点地回过身。
脸上的火好像压下去了，可那层冷硬底下，藏着更乱的情绪。他看过来的眼神，没了刚才要杀人的狠，反倒沉得很，像要把人裹进去似的，落在婉清身上。
他迈着步，一步一步朝她走，还是那么稳，可没了平时的干脆，倒有点犹豫的沉。玄色衣摆跟着动，轻轻扫过地面。
走到榻边，他停下了。
高大的影子又把婉清罩住了。他没坐，就那么站着，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包着白纱布的胳膊上——那道白在破了的宫装上，看着特别扎眼。
暖阁里就剩烛火晃悠的光，还有两人之间快凝固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
一个又低又哑的声音，打破了这憋人的安静。
“还疼吗？”
声音很轻，带着点压着的哑，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笨。跟刚才吼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婉清的心尖猛地颤了下。她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深得像寒潭的眸子，里头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没有火，没有杀气，就剩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担心？还有更深的、她不敢细想的情绪。
他就那么看着她，专注地等她回答，没说话。
婉清下意识摇头，声音细细的：“不…不疼了。药膏凉丝丝的，挺舒服。”
她这话好像让他紧着的神经松了点。可他没移开眼，还盯着她的脸，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真不疼，是不是在哄他。
又静了会儿。
这次，他好像琢磨了更久。喉结上下动了动，跟要把啥沉东西咽下去似的，最后才用那依旧哑、却明显放软了的语气，甚至带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低声问：
“可有受伤？”
问的是除了胳膊上这道伤，别的地方有没有事。
这西个字敲在婉清心上。
不是将军对兵的例行问话，也不是刚才发火时的乱吼，是卸了所有硬壳子，最首接、最笨，也最真心的关心。
婉清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人。以前觉得他跟修罗似的吓人，刚才还因为她“乱来”气得跳脚，现在却用这么小心的语气问她“可有受伤”。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映着她发白的脸，里头翻涌的情绪，她以前读不懂，这会儿却好像能摸着——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慌，是怕到骨子里的余悸，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担心，还有……一种她不敢确认、却让心跳突然乱了的东西。
暖阁里烛火晃着，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亮一阵暗一阵。他身上那股子凶煞气，好像被这光磨软了点，就剩一种沉得让人心里发酸的温柔。
婉清的心像被扔了块石头，溅起从没见过的浪。那浪一圈圈散开，撞得她眼眶发热，鼻子也酸了。所有的委屈、害怕，好像都在他这句又低又笨的问话里，找着了出口。
她又摇了摇头，这次声音里带了点忍不住的哽咽，却很清楚：“没有。真的没别的地方受伤。”
听到她肯定的话，谢晋安眼里那沉得慌的担心总算散了点。可他没走，还站在那儿。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受伤的胳膊，最后落在她有点乱的鬓发上。
他慢慢抬起手。
那是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握过剑杀过敌，也强硬地抓过她的手。
这会儿，这只手在半空中顿了下，带着种从没见过的犹豫和生涩。然后，特别慢地、跟碰易碎的琉璃似的，轻轻拂开了婉清额前垂着的一缕碎发。
指尖带着点凉的茧子，就碰了那么一下，快得像羽毛扫过，可那热乎气一下子烙在婉清皮肤上，也烙在她心里。
婉清身子一下子僵了，连呼吸都停了。她睁大眼睛，不敢信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
谢晋安好像也被自己这出格的、近乎温柔的动作吓着了。他猛地收回手，手指还蜷了下，跟被烫着似的。目光飞快扫过她惊讶的眼睛，然后有点慌地移开，落回地上，喉结又使劲动了动。
暖阁里又静了。
可这次的静，不冷也不憋，反倒飘着种说不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暖。
烛火安安静静地烧，烛泪悄悄往下掉。
窗外的夜，好像也没那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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