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声闷响，是肉体砸在青石板上的沉重，却像首接撞在婉清心上。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脑子里空空的，所有盼着的、想着的，全碎了。
时间像是冻住了。
将军府里原本乱糟糟的——喊杀声、兵器撞得叮当响、禁军的呵斥、受伤的人在哼唧……可这会儿全退远了，模糊得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婉清眼里只剩下那片慢慢晕开的暗红血迹，还有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玄色身影，身上全是伤口。
他倒了。那个像山一样结实、打起仗来比谁都狠，总把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倒了。为了护着她，他用身子挡了所有毒箭，血都流干了。
“将……军……？”
婉清瘫坐在地上，石板冰得刺骨。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把眼前的惨状糊成一片。她不敢信，也不愿信——谢晋安怎么会倒？那个在千军万马里能杀出血路，在朝堂上敢跟人硬刚，对着她时又凶又会笨笨道谢的人，怎么就这么倒下了？
迟来的疼突然裹住她，比毒箭扎进他身子还疼，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她想喊，喉咙却像被掐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儿，像快死的小兽在呜咽。
“将军！！！”“主人——！”
旁边还活着的几个修罗卫，还有挣扎着爬过来的影七，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全是绝望。他们跟疯了似的想冲过来，却被更多禁军和血滴子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帅、心里的靠山，躺在血里。
“哈！哈哈哈哈哈！”高德全的尖笑突然冒出来，像夜猫子叫，把这阵难过撕得稀碎，“谢晋安死了！反贼没了！把那妖女抓起来！搜！把禁物搜出来！”
禁军像是打了兴奋剂，冲得更猛。血滴子也蠢蠢欲动，眼睛盯着地上没声儿的谢晋安，还有瘫在旁边魂不守舍的婉清，又贪又狠。
将军府的天，塌了。
没了谢晋安撑着，本来就死伤大半的侍卫和修罗卫更乱了，没了主心骨，抵抗越来越弱，不断有人被砍倒，防线全破了。
“不……别过来！”婉清突然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看着逼过来的禁军和刺客，心里冒出一股从没见过的狠劲儿——是被逼到绝路上的勇气。她连滚带爬扑到谢晋安身边，用自己细细的身子挡在他前面，张开胳膊，像护着崽的母兽，哑着嗓子喊：“不准碰他！”
她的声音因为害怕和难过变了调，尖得刺耳，可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满是泪水的眼睛里，这会儿亮得吓人，有难过，有气，更有要跟他一起死的疯劲儿。
也许是被她这突然的疯样子唬住了，也许是害怕地上“修罗”的余威，逼过来的人脚步顿了顿。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轻的哼唧，带着疼，从婉清身后飘过来，轻得像幻觉。
可婉清听得清清楚楚，跟打雷似的！
她一下子僵住，不敢信地慢慢回头。
血里，谢晋安闭着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脸色又白又青，嘴唇微微张开，吐出来一口带黑血的气，很弱很弱。
他没死！他还活着！还有气！
狂喜一下子冲过来，婉清差点晕过去。可下一秒，更怕的事儿冒出来——他活着，可伤这么重，还中了毒，要是被禁军或皇贵妃抓了，肯定活不成，说不定还会更惨！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他还活着！不能让他们把他带走！
想活下去的本能，还有要护着他的念头，这会儿压过了所有难过和绝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从来没这么快过。
她赶紧趴下去，用身子挡住谢晋安的脸，还有那点微弱的气儿，同时哭得更凶更惨，声音大得盖过了周围的乱境儿：“将军！你醒醒啊！别死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真的在跟死人告别似的，可身子却巧妙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只手悄悄伸到谢晋安鼻子底下——气儿弱得快摸不着了，但确实有！又飞快摸了摸他脖子侧面的脉搏——跳得又慢又弱，时有时无，可还在跳！
他还活着！可这口气跟风中的蜡烛似的，随时会灭。
高德全被她这哭嚎弄得愣了愣，接着不耐烦地尖声喊：“哭什么哭！死了正好！省事儿！来人！把这女人的嘴堵上！把谢晋安的尸体拖过来，验明正身！搜身！”
几个禁军应声上前。
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绝不能让他们验！
就在这要命的时候！
“住手！”
一声苍老却有劲儿的怒喝，从月亮门后的花园那边传过来。
只见崔嬷嬷的儿子崔石头——刚才好不容易活下来，被修罗卫救了的那个——不知啥时候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慢慢走了出来。老嬷嬷穿的是旧宫装，拄着拐杖，颤巍巍的。
这老嬷嬷年纪大得很，脸上全是皱纹，背也驼了，可眼睛亮得很，这会儿正瞪着高德全和禁军，满是火气。
“高德全！你这阉人！好大的胆子！”老嬷嬷声音虽老，却带着在宫里待久了的威严，“先皇后的嫡公主在这儿！征北大将军的遗体也在这儿！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奴才糟践！陛下只说要抓来问罪，没让你们来鞭尸！”
高德全显然认识这老嬷嬷，脸色变了变，尖声道：“赵嬷嬷？！你……你不是早就出宫养老了吗？怎么在这儿？咱家是奉旨办事！谢晋安通敌叛国，死了也活该！”
“放屁！”赵嬷嬷猛地用拐杖顿了顿地，大声骂道，“老婆子我虽说出宫了，可还没糊涂！谢将军是国家的顶梁柱，在边境立了多少功！哪是你们这些小人能随便污蔑的！你说他通敌，证据呢？陛下只说问罪，啥时候下旨要杀他了？现在将军跟刺客拼命死了，你们还要糟践他的尸体，是想让天下的兵心寒吗？是想让陛下落个昏君的名声吗？！”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抬出了“天下将士”和“陛下名声”，高德全和禁军一下子没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不敢随便动了。
婉清一下子明白赵嬷嬷的意思了——她在拖时间！用大道理和皇帝的名头，先唬住这些阉人！
她立刻配合，哭得更“伤心”，死死抱着谢晋安“冰凉”的“尸体”，对着高德全尖声喊：“你们要是动将军的尸体，就先踩过我的尸体！我要去见父皇！问问他是不是真要逼死自己的女儿，糟践为国家死的功臣！”
一个有威望的老宫嬷，一个敢拼命护着的嫡公主……这场景，不少禁军脸上露出了犹豫，还有点不忍心。
高德全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主要是来拿“禁物”和抓人的，现在谢晋安看样子活不成了，一半任务算完成了。要是在这儿硬要动“尸体”，闹大了，对皇贵妃和陛下的名声确实不好……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儿——
婉清借着身子挡着，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极轻的声音，对慢慢挪过来的影七快速说：“将军……还有气……中了剧毒……伤很重……必须马上……别让人知道……找救兵……”
影七浑身一震！他本来因为流血和绝望，眼睛都暗了，这会儿突然亮得吓人。他死死咬着牙，把快喊出来的声音压下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身边还活着的一个修罗卫比了个很隐蔽的手势。
那修罗卫眼里闪过决绝，悄悄往后退，很快就钻进混乱的阴影里，没影了。
高德全终于拿定主意，他阴沉沉地扫了一眼地上“抱在一起哭”的婉清和“尸体”，尖声道：“算了！既然赵嬷嬷和公主求情，咱家就给这反贼留个全尸！来人！把林婉清抓起来！仔细搜整个将军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一定要把禁物找出来！”
几个禁军上前，粗鲁地把还在哭喊挣扎的婉清从谢晋安身边拉开。
婉清没再硬拼，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玄色身影，任凭眼泪往下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喊：撑住！谢晋安！你一定要撑住！
禁军开始乱翻，箱子柜子全被打开。高德全亲自带人，仔细查了谢晋安的“尸体”，确认没气没心跳了——其实是谢晋安用龟息功把气闭住了——又把他身上的武器和令牌搜走，至于染血的衣服和吓人的伤口，没多在意，只当是具死透了的尸体。
“哼，算他死得痛快！”高德全嫌恶地擦了擦手，扫过被押着的婉清，还有旁边敢怒不敢言的赵嬷嬷、崔石头，“带走！回宫复命！”
婉清被推搡着走，经过谢晋安“尸体”旁边时，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张苍白却依旧硬朗的脸，把所有的难过、害怕和希望，全压进心里。
将军府的大门在她身后慢慢关上，把府里的血和乱劲儿挡在里面，也把那个躺在血里、不知死活的男人，挡在了里面。
府外，夜深得很。府内，静得吓人，只剩满地狼藉和没凉透的血。
修罗陨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跟着高德全“得胜”的队伍，飞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朝廷上下都慌了！天下人都惊呆了！
将军府彻底乱了：没了主心骨，侍卫死的死伤的伤，没人牵头，人心惶惶。剩下的人在影七的暗中安排下——他硬撑着一口气处理后事——全躲了起来，变得特别隐秘，一门心思执行婉清最后的命令：别让人知道将军的真实情况，拼了命也要找大夫、找药材！
军心也乱了：北境的兵听说主帅在京城的阴谋里“战死”了，又气又难过，差点闹起来！各级将领心里没底，对朝廷越来越怀疑，越来越不满！边境的防守，一下子出了大漏洞。
皇贵妃那一伙人趁机落井下石：未央宫里，皇贵妃听说“好消息”，笑得首不起腰。她的人在朝堂上拼命弹劾谢晋安，列了他“十大罪状”，说他死有余辜！还把“通敌叛国”的脏水往昏迷的谢晋安和被关上天牢的婉清身上泼，非要把这罪名坐实，彻底把对手踩死！同时还抓紧清理朝堂上跟谢晋安有关系的官员，把自己人安进去。
朝堂上谣言满天飞：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谢晋安功劳太大，皇帝容不下他，鸟尽弓藏；有人说他真的勾结北狄，事败被杀；有人说他是被皇贵妃设计害死的；还有更离奇的，说他没重伤没死，被神秘人救走了，正准备带兵回来报仇……京城内外，藏着各种心思，人心惶惶，像有场大雨要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这场风暴的正中心，将军府主院深处，有间被绝对心腹守得严严实实的密室。
谢晋安静静躺在那儿，脸色灰得吓人，气儿弱得快没了。那枚幽蓝的破甲锥还扎在他肩胛下面，伤口流出来的黑血己经变稠了。剧毒和重伤，正一点点吸走他仅存的、微弱的生机。
窗外，是藏着杀机、乱成一团的京城。窗内，是快撑不住、命悬一线的修罗。
希望，像狂风里的蜡烛，弱得很，可还没灭。就等着那个被关进深牢的女子，在这绝路上，怎么点燃能翻盘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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