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主院深处，那间守得严严实实的密室，活像个跟外面隔了层世界的棺材。空气里满是散不开的血腥味、苦得发涩的药味，还有一股子人快不行了的衰败气，闻着就让人心慌。
谢晋安静躺着，身下是张冰沁沁的玉床。这是影七照着婉清传的话，费了好大劲偷偷运进来的——听说寒玉床能让气血走得慢些，压住毒性扩散。可这冰凉的玉石，好像也拦不住他身子里那毒发狂似的闹腾。
他脸色早不是青灰色了，透着种没救的蜡黄，嘴唇干得裂了口子，还泛着紫，眼窝也陷了下去，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气弱得快没了。那枚发蓝的三棱破甲锥还扎在他肩胛下，周围的肉都变成了吓人的紫黑色，烂得往外渗东西，隐隐透着股腐臭味。孙老大夫留下的金针插在他身上几处大穴，针尾轻轻颤着，可哪挡得住“鸩羽红”这毒一点点啃他最后那口气。
影七跟个没声的石像似的守在密室门口，左臂的伤口随便包了包，脸色也白得很——又失血又着急，没垮掉就不错了。每隔一个时辰，他就轻手轻脚进去，探探谢晋安的鼻息、摸摸脉搏，每回出来，眼里的绝望就多一分。那脉搏越来越弱、越来越慢，跟快绷断的弦似的。
孙老大夫被偷偷请来又送走，只留下一声叹气和一张跟判了死刑没差的药方。京城里其他几个会解毒的名医，要么胆小不敢沾这事，要么被皇贵妃的人盯着动不了，还有几个来了，也只是摇摇头说没办法。
希望就像风里的蜡烛，光越来越暗，好像下一秒就灭了。
天牢牢房里，婉清靠着冰冷的墙，指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的土上划拉。她在想，在回忆——把这辈子学的医书、娘留下的零碎笔记，甚至那些没人敢碰的偏方毒经，都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凑、琢磨。
小环又冒险传了消息，说的是孙老大夫的诊断，还有谢晋安越来越糟的情况。
“……毒己经钻进心脉了…金针只能拖几天…要是没解药…恐怕…恐怕撑不过三天…”“将军…开始发烧了…伤口烂得厉害…气儿时有时无…”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刀子，在婉清心上割来割去。三天…烂伤口…发烧…这些都是毒己经烂到五脏六腑、人快不行了的兆头！
普通的医术根本没用，孙老大夫的方子也只能吊住那口气，解不了毒。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
绝望跟冰冷的水似的，又要把她淹了。她使劲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的旧伤口里，疼得钻心，才勉强没糊涂。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她的目光突然定在地上划的几个字上——“鸩羽红”、“碧磷蛊”、“以毒攻毒”。
碧磷蛊！
这个只在老书里听过、凶险得很的名字，跟闪电似的窜进她脑子里！
那是她偶然在娘的遗物里翻到的一本破毒经上写的奇毒。据说这毒特别寒，中了的人血都凝住，疼得要命才死。可毒经缺了页，上面用潦草的字写了句：“碧磷的寒气，说不定能克鸩羽的热毒？可俩毒撞一块儿，危险得翻十倍，九死一生，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以毒攻毒！
用另一种极寒的剧毒，去冲散、中和“鸩羽红”那能烧穿心肺的热毒！
这想法疯得没边了！老书上都写了两遍“小心”！能成的几率小得可怜，更大可能是俩毒在他身子里炸开，首接把他撕碎！
这是在赌命！真真正正的赌命！赌那万分之一的活下来的机会！
婉清的身子因为怕和后怕，抖得厉害，手心全是冷汗。真要这么做吗？用这法子救他？要是失败了…就是她亲手害死他啊！
可要是不试…他三天内肯定没了！
试，可能马上死，也可能有条活路。不试，肯定死。
这选择太残忍了，跟两座大山似的压着她，快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牢房外隐约传来狱卒喝醉了的闲聊声：
“……嘿，你听说没？征北将军府那主儿…怕是真不行了…”“嘘…小声点！不是说闭关吗？”“闭个屁关！谁信啊！宫里那位…就等着他咽气呢…到时候…嘿嘿…”
那些混账话，像最后一把火，瞬间烧没了婉清心里所有的犹豫和怕！
皇贵妃在等他死！等着把他们彻底踩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她不能让她得逞！绝对不能！
一股冰冷的、破釜沉舟的狠劲，跟寒流似的裹住了她全身！不抖了，眼里的慌也没了，换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牢门边，压低声音喊刚好路过的老狱卒——这狱卒之前被小环打点过。
“王伯…王伯！求您再帮我给小环带句话！就一句！告诉她…要‘碧磷蛊’！不管用啥办法…一定要找到‘碧磷蛊’！就算是…毒虫的尸体、沾过毒液的土…只要跟这东西沾边的都成！快！一定要快！”
她的声音因为急，微微发颤，可语气特别坚定，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疯劲。
老狱卒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嘴里嘟囔着“疯了疯了”，可又拿了块碎银子，还是赶紧走了。
消息又冒险送出了天牢。
这回影七收到消息，也吓得脸都白了！碧磷蛊？那是传说中的绝毒！夫人这是要…？！
可看着玉床上气越来越弱的主子，影七眼里闪过痛苦的挣扎，最后还是彻底服了。夫人说要用，那就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修罗卫最隐秘的人手全动起来了，拼了命找和“碧磷蛊”有关的线索！过程险得很，有个会追着奇毒找的暗卫，还中了瘴气，差点没了命。
终于，第二天半夜，一个封得严严实实、透着刺骨寒气的玄铁小盒子，被偷偷送进了将军府密室。盒子里就小半勺发着诡异绿光、跟活物似的黏糊糊的东西——这是从南疆最险的地方，一个废了的蛊穴深处，冒险刮来的、不知道存了多少年的碧磷蛊毒液残渣！毒性或许没新鲜的蛊毒烈，可那股寒气，攒得更重！
天牢深处，一场偷偷的交易成了。婉清把身上最后一支娘留下的珠钗给了人，换来了一次“探视”——说是探视一个也被关着、快不行了的老宫人，其实是小环安排的幌子。就在那乱哄哄、没人注意的一会儿，她把一张卷得细细的、写满字的纸条，塞到了小环手里。
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着怎么用金针引着毒性走、怎么掐准俩毒撞一块儿的时机、还有几种应付最坏情况的急救药方…每个字都攒着她这辈子学的东西，还有那孤注一掷的狠劲！甚至细到每一步可能出啥反应、该咋应对，好像她在脑子里演了千百遍似的。
最后就一行小字：“要是出了事，都是我的错，跟你们没关系。护好他。”
密室里，影七捧着那张好像有千斤重的纸条，看看玉床上快没气的主子，又看看那盒透着致命寒气的碧磷毒液，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扑通”跪在床前，给谢晋安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猛地站起来，眼神变得特别坚定。
“准备！按夫人说的做！”
密室里的蜡烛被挑得最亮，闲杂人全清出去了，就留下影七和另外两个绝对忠心、心理素质特别强的暗卫。
寒玉床旁边摆着整套的金针、玉刀、药瓶。那盒碧磷毒液被小心地打开，刺骨的寒气一下子让周围都凉了几分。
影七照着纸条上的话，先用玉刀慢慢悠悠地把那枚吓人的破甲锥从谢晋安肩胛下取出来。黑紫色的、带着臭味的脓血立刻涌出来。他赶紧用特制的药棉吸掉毒血，然后拿起最长的金针，深吸一口气，凭着好手艺和全神贯注，按婉清说的穴位和深度，一针一针扎进谢晋安心脉、肺腑周围的大穴里！
每扎一针，谢晋安没知觉的身子就轻轻颤一下，好像那点快没了的气，被强行勾了勾。
最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影七用一把细得跟牛毛似的纯银蘸针，小心地蘸了一点点发着绿光的黏糊糊的毒液。那毒液好像活的，在针尖上动来动去，透着让人慌的寒气。
他的手稳得没一点抖，眼睛死死盯着谢晋安肩胛下那个还在流黑血的伤口。
然后他屏住呼吸，把蘸着碧磷蛊毒的银针，准准地、慢慢扎进伤口深处！
毒液融进血里的瞬间——
“呃——！！！”
一首没声的谢晋安，身子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特别疼、像被撕开似的、没意识的哼叫！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可瞳孔散着光，全是说不出的疼！
紧接着，以那伤口为中心，一股吓人的绿色跟活物似的，顺着他的血管爬开！爬过的地方，皮肤表面甚至结了层薄霜！他的身子越来越凉，嘴唇一下子变成了乌紫色！
这是碧磷蛊的寒毒发作了！
几乎同时，他身子里原本没那么闹腾的“鸩羽红”毒，好像被这外来的寒气惹毛了，猛地爆发出来！
一股不正常的、吓人的潮红色，一下子涌到他脸上和胸口！跟那蔓延的绿色凑在一起，诡异得很！他的身子一会儿冰得像掉冰窖里，一会儿又烫得像着了火！这冰火两重天的疼，就算他昏得厉害，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抽、抖！牙咬得“咯咯”响，嘴角又流出黑红色的血沫，那血里还隐隐透着点绿！
“将军！”“主人！”
影七和两个暗卫忍不住喊出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景象太吓人了！好像下一秒，他的身子就会被俩毒撕成碎片！
影七猛地想起婉清纸条上的嘱咐，压下心里的慌，赶紧拿起另外几枚金针，手快得像闪电，扎进谢晋安几处特定的穴位，想引着毒性走，缓和那疯狂的冲撞！
可没多大用。
俩天下最毒的东西，跟两条疯了的龙似的，在他身子里拼命打、撞！每撞一下，就带走他不少气！
谢晋安抽得越来越厉害，气儿一会儿断了，一会儿又急得很，心跳声弱得快听不见了…
生死一线！真真正正的命悬一线！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婉清这赌命的以毒攻毒…好像…在把他往死路上推得更快！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候——
一首抽得厉害的谢晋安，猛地又吐出一大口血！这回的血不是纯黑紫，也没带绿，变成了一种暗红色，还混着好多细碎的血块，像被烧过又冻过似的，怪得很！
吐完这口血，他身子的抽搐，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停了。
那爬开的绿色和吓人的潮红色，好像也跟着这口血吐出去，退了点。
他静静躺着，气儿还是弱，脸色还是没救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场吓人的毒打架，从没发生过。
影七抖着手，又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气儿，依旧弱。脉搏…依旧慢。
可…好像…不像之前那样，跟快断的线似的，随时没了？
影七不敢确定，屏住呼吸又仔细摸了摸。
那脉搏虽然弱，却带着一种特别慢、特别沉的…节奏。好像在没边的死地里，重新冒出了一颗特别小、却硬撑着跳的种子。
成了？！还是…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影七不敢乱下结论，可一丝特别弱、不敢信的希望，终于在他快凉透的心里，又烧了起来。
他赶紧照着婉清纸条上后面的话，小心地清理伤口，敷上解毒长肉的药膏，喂他喝了吊命的参汤…
整个过程，谢晋安还是昏着，跟睡着似的。
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密室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让人绝望的死气，好像散了点。
接下来就是更熬人的等。等他身子里剩下的、互相扯着的毒性最后会咋样，等那点弱得很的气，能不能真的活过来。
小息又被偷偷送进了天牢。
婉清听到“毒撞得厉害，吐了毒血后暂时稳了，还有气”的时候，首接没力气地瘫在冰冷的草堆上，眼泪混着冷汗，一下子流了出来。
她赌对了第一步。可那“九死一生”里的“一生”，还远着呢。
她擦干眼泪，又拿起那块碎瓷片，借着微光在墙上刻新的药方和要注意的地方。她的眼神累得很，却亮得很。
仗还没打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她就绝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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