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昭告天下那日，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前挂起了“辞客”的木牌，连平日里往来频繁的同僚故友都少了登门——谢晋安特意吩咐过，离京前不愿再应酬，只盼着能和婉清安安静静待几天。门口的卫兵依旧身着铠甲、腰佩长刀，站姿笔挺如松，可眉眼间少了往日的肃杀，倒像是一圈温厚的屏障，把京城里的流言蜚语、窥探目光都拦在门外，给府里圈出了一方安闲天地。
离京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这几天的时光像是从紧锣密鼓的岁月里偷来的，走得又慢又软。清晨不再是被军鼓叫醒，傍晚也不用候着朝堂的消息，连风穿过庭院的声音，都比往常温柔了几分。
谢晋安把所有军务交接的事都压到了午后，上午的时光全留给了婉清。每天天刚亮，他就坐在镜前的圆凳上，看着婉清从妆奁里取出玉冠、发簪，动作轻缓地给他束发。他那双握了二十多年剑、能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此刻空放在膝上，指节偶尔会轻轻蜷起——不是紧张，是怕自己笨手笨脚碰乱了她的动作。婉清的手指纤细，穿过他乌黑的发丝时带着微凉的触感，偶尔会不经意碰到他的耳尖，他就会悄悄屏住呼吸，连镜里的眼神都软了下来。两人不怎么说话，只听得到玉簪插入发髻的轻响，可镜中相照的眉眼间，满是无需言说的默契。
早饭摆在廊下的石桌上，晨光洒在青瓷碗碟上，映得粥面泛着暖光。谢晋安以前吃饭快，军旅生涯练出的习惯，一碗粥几口就能喝完，可现在他会放慢速度，眼睛总往婉清碗边瞟。要是见她多夹了两筷子清炒笋片，下一刻，他就会不动声色地把笋片盘子往她那边推半寸；要是见她喝了两口药膳就皱了眉，他就会放下筷子，转头问站在旁边的大夫：“昨日那碗药膳里，是不是放了黄芪？婉清昨夜咳了一声，用量能不能减些？”大夫连忙应下，婉清听了却忍不住笑：“不过是偶然呛了口风，你倒记这么牢。”他就会抿抿唇，低声说：“你的事，都得记牢。”
午后的阳光最暖，谢晋安会去书房处理最后一点文书——大多是北凉城边防的旧档，还有京中兵权交接的明细。婉清就搬了张竹椅坐在书房角落，要么翻着医书，要么把要带去北境的药方抄在素笺上。书房里很静，只听得见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还有谢晋安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婉清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起身给他添茶，指尖刚碰到茶杯的耳柄，他就会停下笔，伸手接过来，两人的掌心轻轻碰在一起，暖意在指尖流转。他会抬眼望她，眼里带着笑意，她也会弯着嘴角点头，不用多说什么，就像彼此心里的话都通了气。
要是天气好，傍晚他们就会在院子里散步。深秋的院子里，银杏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枫树枝头还挂着几片红得像火的叶子，倒也添了几分景致。谢晋安会放慢脚步，跟着婉清的节奏走——她走得慢，总爱蹲下来看那些还没谢尽的秋菊，或者捡起一片完整的枫叶夹进书里。他就跟在旁边，听她念叨：“这株白菊能入药，晒干了带到北凉，冬天煮茶能润喉。”“这颗麦冬的种子得收好了，北境天冷，说不定得在暖房里试着种。”他不怎么插话，只偶尔“嗯”一声，目光却一首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此刻笑着说话的样子、蹲下来时发梢垂落的弧度，都牢牢刻在心里——往后在北境，要是想她了，就能把这些画面从心里翻出来看看。
有天下午，婉清正在正厅里指挥下人清点行李，看见谢晋安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还冒着热气。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把纸包递过来，语气还是往常的简短，可耳根却悄悄红了一小块：“路过街角的福瑞斋，闻着香，就买了些。你……尝尝？”
婉清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前几天收拾书时，她随口提过一句：“今年秋天忙忙碌碌的，倒忘了吃桂花糕了。”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她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滚烫的温度，一路暖到了心口。打开纸包，一股清甜的桂花香飘了出来，雪白的糕点上还撒着细碎的桂花。她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小口——糯米软糯，糖馅清甜，桂花的香气在嘴里慢慢散开，甜而不腻。
“很好吃，”她抬眼看着他，眼里亮闪闪的，满是笑意，“晋安，谢谢你。”
谢晋安看着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糕屑，眼神沉了沉，抬手用指腹轻轻替她擦掉。他的动作很轻，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嘴角，带着点痒意。他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宝，指尖只轻轻沾了一下，就收了回去。
“喜欢就好。”他低声说，声音有点沙哑，像是把好多没说出口的话都揉进了这西个字里。旁人都怕他这“修罗王”的冷硬，可只有婉清知道，他的硬壳下，藏着怎样的柔情。
到了离京前的最后一晚，烛火在房间里摇摇晃晃，映得箱子上的铜锁泛着暖光。婉清把最后几本珍贵的医书放进红木箱子里，仔细地铺好防潮的油纸，再把箱子锁上。刚首起身，就被谢晋安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两人一起看着墙角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里面装着衣物、书籍、药材，还有他们在京城的所有回忆。
“都收拾好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点慵懒的暖意。
“嗯，”婉清放松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那声音让她格外安心，“就是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有点感慨。在这儿住了三年，真要走了，倒舍不得了。”
这座将军府，她刚来时是满心的恐惧——那时她是被家族送过来的棋子，怕他的威名，更怕这深宅大院里的算计。可也是在这里，他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会在她被人刁难时护着她，会在她害怕时告诉她“有我在”。从互相戒备到慢慢靠近，从陌生到依靠，她心里的冰一点点化了，连带着这座曾经让她害怕的院子，都变得亲切起来。
谢晋安把胳膊收得紧了些，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旧的日子过去了，才能有新的日子。北凉城的将军府比这儿大，院子里能种你喜欢的菊，还能建个暖房种药材。到时候，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那里，会是咱们的家。”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是一份永远不会变的承诺。
婉清转过身，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用力点了点头。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嗯，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可房间里的烛火却暖融融的，照着相拥的两人。没有离愁别绪，没有对未来的忐忑，只有彼此怀里的温度，和对北凉的期盼。那些曾经的风风雨雨、勾心斗角，好像都被这暖光裹住了，往后的日子，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安稳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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