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用的胶合板在地上铺成不规则的路，卢新踩着边缘走过去时，鞋底沾了半掌白灰。娱乐城的大厅还没安灯，只有应急通道的绿光在墙角洇开片模糊的晕，照见悬在半空的水晶灯骨架，像只倒扣的铁笼子。
他伸手碰了碰旁边的皮质沙发，防尘布滑落下来，露出底下被烟头烫出的焦痕。是上周二柱子带人搬进来时不小心烧的，当时他发了好大的火，现在摸着手感细腻的真皮，倒觉得那点瑕疵像枚勋章。
“卢哥，包厢的音响调试好了。” 电工小张从二楼探出头，手里的试音碟正放着嘈杂的迪斯科，震得头顶的石膏线簌簌掉渣。
卢新没应声，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地毯还没铺，水泥台阶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最上面那级有道新鲜的划痕 —— 早上他用铁锹柄撬钉子时弄的。
二楼的 VIP 包厢里，镜面墙还蒙着层塑料膜，他撕开个角，看见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带歪在一边，工地上磨出的老茧把衬衫袖口撑得变了形。
“操。” 他低骂一声，伸手扯了扯领带。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二手西装，穿在身上总觉得像偷来的，不如工装裤自在。可 “干爹” 的人说，开娱乐城就得有开娱乐城的样子。
吧台后面堆着半箱没开封的洋酒，标签上的外文他一个也不认识。下午供货商送来时，说这些都是 “撑场面的货”，真正卖得好的是角落里那箱散装白酒。卢新拿起一瓶 XO，瓶底的沉淀物像他刚来时工地上的泥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 “干爹” 两个字时，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
“喂，叔。” 他走到落地窗前，外面的路灯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他细长的影子，像根没烧透的烟。
“场子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试营业。” 卢新看着窗外的马路，几个穿吊带裙的女人正往隔壁 “金夜城” 走，高跟鞋敲在地上的声音顺着电话线爬过来。
“澳门的师傅明天到。”“干爹” 顿了顿，背景里传来骰子滚动的脆响，“让你的人机灵点，好好学。”
卢新的心跳漏了一拍。“学…… 学开赌局？”
“不然你以为娱乐城靠什么挣钱？” 对方笑了一声，那笑声像块冰碴子，“酒水？小姐？那些都是给警察看的幌子。东山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他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玻璃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上个月拆钉子户时，“干爹” 的人塞给他的信封还在抽屉里，厚度比他一年的工资还多。当时他只觉得是拆迁费，现在才明白，那是让他沾血的投名状。
“记住，”“干爹” 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赌场的规矩比法律大，不听话的，首接扔去填海。”
电话挂了，听筒里只剩忙音。卢新站在原地没动，应急灯的绿光爬上来，在他脸上割出几道阴森的痕。吧台顶上的吊扇还没装扇叶，铁架在风里转着圈，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绞刑架。
“卢哥？” 二柱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要不要试试新到的小姐？”
卢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早上刷墙的白灰。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暗巷里开啤酒瓶的样子，那时手里的碎玻璃也像现在这样，冰凉刺骨。
“不用了。” 他对着楼下喊，声音有些发紧，“让她们早点休息，明天有得忙。”
走到楼梯口时，他看见墙角堆着的铁锹和撬棍，还是拆迁时用的那批。木柄上的汗渍己经发黑，其中一把的刃口还沾着点红漆 —— 是那户人家大门上的颜色。
卢新踢了踢铁锹，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像声迟到的求饶。他突然不想走了，就坐在没铺好的地毯上，背靠着还没装完的吧台，听着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明天澳门的师傅就要来了。他想。明天那些穿着吊带裙的女人就要站在包厢门口，对着客人笑了。明天警察会来检查，他要递烟，要陪笑，要说 “我们绝对正规经营”。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金色的光斑。卢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西装的肘部磨出了毛边，像他刚来时穿的工装裤。
他最后看了眼大厅中央的水晶灯，骨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转身往外走时，脚边的铁锹倒了下来，“哐当” 一声撞在地上，惊得远处的狗叫了起来。
走到门口，他看见昨晚那几个女人从 “金夜城” 出来，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高跟鞋的跟掉了一只。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他的招牌，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卢新没听清，也不想听清。他拉上卷闸门，铁皮碰撞的声音震得他耳朵疼。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里面的吊扇还在转，一圈，又一圈，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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