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透过娱乐城未擦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卢新正指挥工人把最后一批沙发摆进包厢，袖口沾着的油漆蹭在米白色的皮革上，留下道深褐的印子。
“卢老板，忙着呢？”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卢新手一顿。他转过身，看见穿藏青警服的老王站在玄关，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后跟着个年轻警员，正拿着记事本假装记录，眼睛却瞟着墙上未挂好的霓虹灯牌。
“王警官来了。” 卢新赶紧迎上去，手心在西装裤上蹭了蹭。这套深灰西装是前天刚买的，袖口还没来得及改短，露出的手表链沾着点水泥 —— 早上盯装修时蹭的。
老王 “嗯” 了一声，没往里走，脚尖在门槛内顿了顿。他的皮鞋擦得锃亮，鞋跟处却有块磨平的痕迹，像磨了多年的秤砣。“听说你们明天试营业？”
“是是，小打小闹。” 卢新掏出中华烟，抖出一根递过去，打火机 “噌” 地窜起火苗，“还没收拾利索，让您见笑了。”
老王叼着烟没点燃，夹在指间转了两圈。年轻警员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卢新才注意到对方的肩章是两杠一星，比老王的级别还高些，但眼神总往老王身上瞟。
“消防的来过了？” 老王抬头扫了眼天花板上的喷淋头，声音混着窗外渐起的蝉鸣，“线路都查过？”
“查过了查过了，” 卢新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张队亲自来的，说没问题。” 他悄悄往老王身边凑了半步，胳膊肘不经意间撞了下对方的腰。
老王的手在背后摆了摆，年轻警员识趣地转身去看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卢新立刻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借着递烟的动作塞过去。信封刚碰到老王的手心，就被他像捏块手帕似的攥紧了。
“这是……” 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烟卷在嘴角颤了颤。
“一点心意，给弟兄们买水喝。” 卢新的喉结滚了滚，闻到老王身上有股劣质白酒味，“刚开业，以后还得靠王警官多照应。”
老王掂了掂信封，厚度让他眉梢动了动。他把烟凑到嘴边，卢新赶紧凑上火，火苗映出他眼角的疤 —— 上次拆房时被飞溅的木屑划的。
“卢老板是个明白人。” 老王深吸一口烟，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天花板，“这一片不比别处，住着的都是老街坊。”
卢新点头如捣蒜，看见老王把信封揣进警服内袋，动作自然得像揣自己的钱包。旁边的年轻警员突然转过身，卢新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却见对方只是指着包厢门：“这门牌号得换，按消防规定得用反光漆。”
“马上换，马上换。” 卢新连声应着，余光瞥见老王在年轻警员背后冲他使了个眼色。
老王往包厢里走了两步，手指在刚铺的地毯上捻了捻灰。“里面装修不错啊，” 他突然回头，眼神在卢新脸上停了三秒，“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卢新的后背瞬间绷紧，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滑，浸湿了衬衫里子。
“生意可以做，” 老王的声音不高，每个字都像敲在铁板上，“别搞出人命。”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装修的电钻声突然停了，整栋楼静得能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卢新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拆房那天婴儿的哭声，喉头发紧。
“明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绝对不会。”
老王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卢新的肩膀。他的手掌粗得像砂纸，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对方感觉到警服下的肌肉。“年轻人想做事是好事，” 他往门口走，“但得懂规矩。”
年轻警员跟在后面，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价目表，眉头皱了皱。卢新赶紧解释：“都是正规酒水价，绝对正规。”
老王没回头，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卢新听见年轻警员在外面说 “王哥，这数是不是太多了”，接着是老王低低的训斥声，越来越远。
他瘫坐在刚摆好的沙发上，后背的衬衫己经湿透。包厢里的香水味混着油漆味钻进鼻子，让他一阵反胃。刚才塞给老王的信封里有两万块，是他从 “干爹” 给的启动资金里挪出来的，够工地上的兄弟干大半年。
“新哥，没事吧？” 二柱子从门外探进头，手里还攥着扳手，“那警察……”
“没事。” 卢新摆摆手，摸出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烟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明天准时开业。”
工人又开始敲打起来，电钻声重新填满了整栋楼。卢新盯着天花板上的烟圈，突然想起王秃子当年抽他的皮带，又想起暗巷里豁开的额头，最后落在老王揣信封的动作上。
原来这世上的规矩都差不多，只是换了种皮带。他捏灭烟头，在崭新的沙发上留下个焦黑的印子，像枚丑陋的印章。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隔壁 “金夜城” 的霓虹灯率先亮了，粉紫色的光映在卢新脸上，让他想起第一次在工地看见的那片霓虹。那时他以为那是遥不可及的天堂，现在才知道，天堂的门坎下，垫着的都是钱和血。
他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衬衫袖口被磨出的老茧撑得发紧，像道勒在手腕上的绳。明天开业后，这里会有猜拳声、骰子声、女人的笑声，而他知道，这些声音底下，永远埋着老王那句 “别搞出人命”。
卢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摸了摸内袋里剩下的钱，那是给更上面的人准备的 —— 老王说过，他这级别的，只够管管打架斗殴。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突然发出哐当声，是年轻警员刚才碰掉了扳手。卢新的目光扫过那把扳手，突然觉得它和自己工地上的铁锹没什么两样，都是用来敲开生活的工具，只不过现在敲的是更硬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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