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处的吊扇积着层灰，转起来发出吱呀的哀鸣。陈默攥着简历的手指泛白，纸页边缘被汗浸得发卷，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应聘表中，那页素白的 A4 纸显得格外扎眼。
“姓名？” 穿紧身裙的女面试官嚼着口香糖，红指甲在键盘上敲出不耐烦的声响。她的假睫毛太长，眨眼时像两只扑腾的蛾子。
“陈默。” 他刻意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歪着，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与旁边纹身壮汉的胳膊形成刺眼对比。
女面试官扫了眼简历，突然嗤笑出声：“期望薪资两千？我们这儿端盘子的都比这多。” 她用红笔在 “期望薪资” 栏画了个圈，墨水透到纸背，像块丑陋的胎记。
陈默的指尖在桌下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周围应聘者的目光，有嘲讽，有疑惑。那个染着蓝头发的女孩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镜中的自己穿着褪色的帆布鞋，与这金碧辉煌的招聘处格格不入。
“我…… 我什么都愿意干。”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简历上的 “教育经历” 栏 —— 那里只写了 “高中毕业”，刻意隐去了大学的名字。口袋里的学生证硌着大腿，封皮上的校徽像枚滚烫的印章。
女面试官突然俯身，浓烈的香水味呛得陈默皱眉。“大学生？” 她的声音突然压低，指甲点了点他的虎口，“这里的茧子，是握笔磨的吧？”
陈默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起出发前在宿舍镜子前的练习，刻意用砂纸磨了手掌，却忘了虎口的位置。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查清楚你爷爷当年的死，别声张。”
“不是。” 他猛地抬头，撞进对方探究的眼睛，“在工地搬过砖。” 这句话半真半假，去年暑假他确实去工地体验过，只是为了写调查报告。
女面试官挑了挑眉，没再追问，指尖滑过简历上的 “技能” 栏：“会什么？”
“会记账，会用电脑，还能……” 陈默顿了顿，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描述，“还能调洋酒。” 其实他只在酒吧兼职过三天，连威士忌和白兰地都分不清。
吊扇突然晃了一下，阴影扫过面试官的脸。她突然笑了，假睫毛颤了颤：“明天来上班，穿黑裤子白衬衫，别给我丢人。”
陈默接过录用通知时，手指在发抖。纸页上的 “东泰娱乐城” 西个字烫得他指尖发麻，与父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名字重合。去年整理爷爷遗物时，他在旧相册里发现张泛黄的照片，穿西装的爷爷站在 “东泰” 招牌前，旁边的男人笑得一脸油滑 —— 后来他才认出那是年轻时的 “干爹”。
走出招聘处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娱乐城的鎏金招牌正在安装，工人站在脚手架上拧螺丝，金属碰撞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面破鼓。
蓝头发女孩从身边经过，香水味比面试官的还冲。“学生仔，来这儿体验生活？” 她抛了个媚眼，指甲上的亮片闪得人眼晕，“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陈默没接话，把录用通知塞进裤兜，那里还揣着爷爷的旧怀表。金属外壳己经磨得发亮，打开时能看见内侧刻着的 “东泰” 二字，与娱乐城的招牌如出一辙。父亲说爷爷是被人害死的，死在 1998 年东泰奠基那天。
街角的公用电话亭蒙着层灰。陈默拨了个号码，听筒里传来主编的声音：“确定要去？那地方水太深。”
“我爷爷的事，必须查清楚。” 他看着娱乐城门口的石狮，嘴里的石珠被阳光照得透亮，像只窥视的眼，“您放心，我会小心。”
挂了电话，他摸出简历的复印件，上面的 “高中毕业” 西个字被红笔圈着。其实他的书包里还装着大学学生证，照片上的自己戴着眼镜，笑得一脸青涩，与此刻的 “打工仔” 判若两人。
晚风卷起地上的传单，贴在他的帆布鞋上。那是张娱乐城的宣传页，上面印着穿暴露服装的女人，背景里的霓虹灯牌闪着 “开业大吉” 的字样。陈默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时，看见里面还有张被撕碎的招聘表，上面的期望薪资写着八千。
回到出租屋，他把爷爷的怀表放在桌上，与娱乐城的录用通知并排。怀表的滴答声里，他开始熨烫那件借来的白衬衫，熨斗走过领口时，烫出一道笔首的折线，像条划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界线。
窗外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炒河粉的香气顺着窗户缝钻进来。陈默对着镜子练习鞠躬，想象自己端着托盘走进包厢，耳朵却在捕捉每一个可能的线索。父亲说爷爷最后的电话里提到了 “账本” 和 “人命”，这些词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三年。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别查了，平安最重要。” 陈默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了句 “放心”，然后把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凌晨一点，他还在研究娱乐城的地图，用红笔标出可能的监控盲区。简历被压在地图下面，“陈默” 两个字的笔画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决绝。他知道从明天起，那个戴着眼镜的大学生会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服务员，在灯红酒绿里寻找被掩埋的真相。
白衬衫挂在床头，领口的折线在月光下像道伤口。陈默摸了摸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像爷爷在提醒他：小心脚下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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