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后墙的排水管正往下淌着浑浊的水，在青石板上积成汪墨绿色的泥潭。卢新踩着砖头上的青苔往里走时，裤脚蹭到墙根的野草，带起一串黏在上面的烂泥。
“新哥，要不就算了吧。” 小李的声音发颤，缠着绷带的胳膊往袖子里缩了缩。他左眼角的淤青像块发霉的馒头，是中午被那帮混混打的。
卢新没回头，右手在工装裤口袋里攥紧了那副偷藏的扑克。牌角被汗水浸得发皱，边缘割着掌心的老茧，倒比工地上的钢筋温和些。
暗巷深处飘着股馊味，垃圾堆上的苍蝇被脚步声惊起，成团地撞向挂在墙上的霓虹灯牌。“好运来” 三个红字缺了个点，闪得人眼晕，把墙根下那桌赌徒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哟，这不是被打断腿还敢来的傻小子？” 刀疤强把烟头摁在满是油污的牌桌上，火星溅在 “K” 牌的红心上。他身边的黄毛正用牙咬开啤酒瓶，玻璃碴子混着口水啐在地上。
小李往卢新身后缩了缩，卢新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左手悄悄按住他发抖的肩膀。“我兄弟的钱，该还了。” 他的声音比巷口的风还冷，后背的伤口在弯腰时裂开，疼得他舌尖发麻。
牌桌是块破木板搭的，西条腿用砖垫着才勉强放平。上面散落着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二十，混着烟蒂和瓜子壳，像堆被狗刨过的垃圾。
刀疤强咧开嘴笑，露出颗金牙：“还钱？可以啊，赢了就还。” 他把牌往卢新面前推了推，“敢不敢玩两把？”
卢新扫了眼小李，那小子正盯着自己缠绷带的胳膊首哆嗦。他想起中午这伙人抢钱时，小李为了护着半个月的工资，被打得在泥地里滚。
“怎么玩？” 卢新扯过条破板凳坐下，木板在他身下发出呻吟。裤兜里的扑克硌着大腿，像块发烫的烙铁。
“炸金花，简单。” 刀疤强发牌的手背上纹着条歪歪扭扭的蛇，“一把五十，输光滚蛋。”
第一把卢新拿到三个八，他故意皱着眉往桌上扔钱，眼角的余光瞥见刀疤强的牌不过是对十。黄毛骂了句脏话，把牌摔在桌上时，卢新的指尖在桌底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小李的呼吸明显匀了些。
钱赢到第七把时，巷口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低鸣。卢新抬头看见辆黑色奔驰，车头的三叉星标在霓虹下泛着冷光，像只蹲在暗处的狼。车窗是茶色的，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觉得有双眼睛正落在自己后颈上。
“妈的，出老千！” 刀疤强突然掀翻桌子，牌撒了一地。他捏着张从卢新袖口掉出来的红桃 A，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我说怎么回回都输！”
啤酒瓶滚到卢新脚边，黄色的液体在地上漫开，混着泥水污染了他刚赢的零钱。卢新没捡钱，抄起离手最近的空酒瓶，瓶底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
“是又怎么样？” 他猛地站起来，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汗水混着血珠渗出来，在工装上洇出深色的斑。
刀疤强挥拳过来时，卢新侧身躲过，手里的啤酒瓶顺着对方的冲劲砸下去。玻璃碎裂的脆响里，他听见骨头裂开的闷响，温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带着铁锈味。
黄毛抄起板凳的瞬间，卢新己经扑了过去，碎酒瓶抵住刀疤强的脖子。“让他放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暗巷静了下来，只有那辆奔驰的引擎还在低低地哼着。
刀疤强的额头在淌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把他的视线染成血红。“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卢新没理他，碎酒瓶又往前送了送，在对方脖子上压出道红痕。“钱，还有我兄弟的医药费。”
黄毛把钱往地上一扔，纸币混在泥水和血水里，像泡烂的树叶。卢新用下巴指了指小李：“捡起来。”
小李哆嗦着蹲下去时，卢新瞥见巷口的奔驰车窗降了道缝，露出半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慢悠悠地转着颗翡翠戒指。那抹绿在昏暗中亮得刺眼，比娱乐城的霓虹灯还晃眼。
“滚。” 卢新收回碎酒瓶，看着刀疤强被黄毛扶着往巷外挪，血滴在地上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小李把钱递过来时，手还在抖。卢新数了数，比被抢的还多两百，大概是刚才赢的。他抽出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塞给小李：“去买瓶好点的红花油。”
剩下的钱揣进裤兜时，他听见巷口的奔驰发动了。后视镜里映出张模糊的脸，隔着茶色玻璃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钩子，牢牢挂在自己后背的伤口上。
“新哥，刚才那车......” 小李的声音发颤。
卢新望着奔驰尾灯消失在拐角，那抹红色像滴在黑布上的血。“没什么。” 他把碎酒瓶扔进垃圾堆，玻璃碴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以后他们再敢来，告诉我。”
往工棚走的路上，后背的伤口越来越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卢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纸币边缘被血浸得发硬，他突然想起刚才车窗缝里那只手，翡翠戒指转得漫不经心，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戏。
工棚的灯泡依旧忽明忽暗，老张己经睡熟，呼噜声比工地上的搅拌机还响。卢新解开工装裤，对着镜子看后背的伤，皮带抽过的地方又裂开了，新添的伤口和旧伤交叠在一起，像幅丑陋的地图。
他从枕头下摸出半瓶红花油，往手心倒了些往背上抹。冰凉的液体渗进伤口时，疼得他倒吸冷气，眼前却莫名浮现出那辆黑色的奔驰，还有车窗后那双看不清的眼睛。
“总有一天。” 卢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指尖在最狰狞的那道伤疤上用力按了按，“总有一天，我也要坐那样的车。”
窗外的霓虹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粉紫色的光斑。卢新盯着那片光看了很久，首到天快亮时才睡着，梦里他坐在奔驰的后座，手里转着颗翡翠戒指，看别人在暗巷里为几块钱打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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