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驰的阴影投在工棚门口时，卢新正在用砂纸磨手上的茧子。沙砾混着血珠落在水泥地上，像撒了把碎玻璃。老张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眼神往那辆泛着冷光的车身上瞟，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车窗降下，露出半截戴着白手套的手，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卢新？” 后座的声音像浸过冰水，每个字都带着霜，“过来。”
卢新的帆布鞋陷在奔驰旁的水洼里，泥浆顺着鞋缝往里钻。他站在车门外，能闻到真皮座椅混着淡淡雪茄的味道，与工棚里的汗馊味像隔了两个世界。
“张副所长爱抽这个。”“干爹” 没露面，一只手从车窗递出条中华烟，硬壳包装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织成网，“送到派出所，说是姓赵的朋友给的。”
烟盒触到指尖时，卢新才发现自己在发抖。硬纸板的棱角硌着掌心的旧伤，比钢筋还沉。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水泥糊住，只能看着那只白手套漫不经心地转着戒指。
“后备箱有东西，一起带上。” 车门锁 “咔哒” 弹开的声音，惊得他打了个哆嗦。
后备箱掀开的瞬间，卢新倒吸一口冷气。半箱现金码得整整齐齐，用黑色塑料袋裹着，边角露出的红色钞票像堆凝固的血。他的手指刚碰到塑料袋，就被烫似的缩回来，指尖沾着点透明的油渍，不知是车蜡还是别的什么。
“别多问。”“干爹” 的声音从车内飘出来，带着点嘲弄，“记住，烟要亲手递到他手里。”
奔驰引擎重新启动时，卢新还愣在原地。现金的重量压得后备箱盖微微下坠，金属合页发出细微的呻吟，像在嘲笑他攥紧烟盒的手有多抖。工棚里探出几个脑袋，又飞快缩了回去，只有老张的目光还钉在他背上，像枚生锈的钉子。
派出所的铁闸门涂着新漆，蓝白条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卢新站在传达室门口，裤脚的泥浆滴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出朵丑陋的花。保安打量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堆里的老鼠，接过会客单时，笔尖在 “事由” 栏顿了顿。
“找张副所长。” 卢新的声音比砂纸磨过还糙，手心的汗把烟盒浸出深色的印子。
二楼办公室飘着茶味，张副所长正把脚翘在办公桌上，皮鞋底的泥印在文件上拓出朵云。看见卢新进来，他慢悠悠地把报纸掀开个角，露出双眯成缝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没擦掉的眼屎。
卢新突然想起暗巷里那只被打死的老鼠，也是这样被人用脚碾着，动也不敢动。他把烟递过去，胳膊肘却在发抖，烟盒撞在办公桌的搪瓷杯上，发出叮的脆响。
“赵老板的朋友？” 张副所长的手指在烟盒上敲了敲，没立刻接。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无名指上却戴着枚金戒指，与桌上那只喝剩的茅台瓶形成诡异的呼应。
“是。” 卢新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落在墙角的保险柜上。铁皮门没关严，露出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边角的邮票比他见过的所有邮票都鲜艳。
张副所长终于接过烟，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卢新的手背。那触感像条冰凉的蛇，滑得让人发毛。“放桌上吧。” 他重新把报纸盖在脸上，声音从纸后面钻出来，闷闷的像隔着口棺材。
卢新转身要走，却被一声 “等等” 钉在原地。张副所长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咚、咚” 的响，像在敲他的后颈。“后备箱的东西，卸在西边库房。”
他这才明白，对方早就知道现金的事。冷汗顺着脊椎沟往下淌，浸透了工装后背的破洞。原来递烟不过是个过场，那半箱现金才是真正要递的 “烟”，而自己不过是支没点燃的火柴。
库房的锁锈得厉害，卢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霉味混着老鼠屎的味道扑面而来，墙角堆着些盖着帆布的东西，轮廓像是些纸箱。他把现金放在最里面，转身时撞见个穿警服的年轻人，对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块会走路的泥巴。
回到工棚时，夕阳正把奔驰的影子拉得很长。卢新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的边角被捏得变了形，金线磨掉了好几处。老张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成了？”
他点点头，却想起张副所长办公桌上那只茅台瓶，标签上的价格能抵他三个月工资。还有保险柜里那些信封，恐怕比今天那半箱现金还要多。
“递烟得看时候。” 老张突然说，往他手里塞了根皱巴巴的红梅，“领导抽得正香时递，是添堵；刚骂完人递，才是懂事。”
卢新把烟点上，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他想起自己递烟时，张副所长的报纸根本没动，也许从一开始就没看。那支烟不过是个信号，像工地上的红旗，挥一下就知道该往哪走。
深夜的工棚里，卢新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烟盒。硬壳上的金线被得发亮，他突然想不通，同样是纸和烟丝，为什么有的能换半箱现金，有的只能换顿揍。
窗外的霓虹又亮了，粉紫色的光透过破洞照在烟盒上，像给那根没递出去的烟镀了层金。卢新把烟盒拆开，抽出支烟夹在指间，对着月光比划了半天，终于明白递烟的学问从来不在烟，而在递烟的人站在哪片阴影里。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派出所的库房里，张副所长正蹲在现金旁点钱，手指沾着唾沫在钞票上滑过，嘴里哼着小曲。墙角的帆布被风吹开个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走私手表，其中一块的表盘上，映出个模糊的赵字。
而黑色奔驰的后座上，“干爹” 正把玩着枚新的翡翠戒指，司机递来的报告上写着：卢新，二十岁，无案底，够狠。他笑了笑，把报告塞进烟灰缸点燃，火苗舔舐着 “狠” 字，像在品尝什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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