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铁皮顶被雨点敲得咚咚响，像谁在用指甲刮着生锈的铁。小芳蜷在床角，膝盖抵着下巴，右手攥着半截铅笔头 —— 是从陈默打扫的包厢地上捡的，笔芯断了三截，只剩下小拇指长的一截能用。
枕头底下藏着张皱巴巴的信笺，是从包厢的废纸篓里翻的，边缘还沾着点红酒渍。小芳摸出来时，指尖在 “生日快乐” 的烫金字样上蹭了蹭，这是客人扔掉的生日贺卡内衬，背面还算干净，能写下几行字。
“娘：” 她的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点晕成个小小的黑圈。阁楼的霉味钻进鼻孔，混着远处飘来的消毒水味，让她想起被拐那天，长途汽车里的汗臭味也是这样黏在衣服上。
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她想写后腰的伤还在疼，想写 C 牌每天要洗三十个马桶，想写上周小梅被拖走时哭哑的嗓子，但这些字刚到笔尖就缩了回去 —— 领班说过，信里不准提半个字娱乐城的事，不然就 “寄给阎王看”。
“我在东莞挺好的。” 小芳咬着嘴唇写下这句话，铅笔芯在纸上断了半截。她想起离家那天，娘往她包里塞煮鸡蛋时说：“城里不比家里，受了委屈就写信。” 那时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梧桐叶，在信纸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
“老板给我涨工钱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墨线在 “钱” 字上打了好几个结。阁楼的窗棂糊着层旧报纸，被风掀得哗啦啦响，露出外面娱乐城的霓虹灯，红的光映在信纸上，像滴没擦净的血。
“下个月想寄点钱回家。” 这句话刚写完，走廊传来领班的高跟鞋声。小芳慌忙把信笺往枕头底下塞，铅笔头滚到床缝里，发出细弱的声响。她刚躺平，门就被踹开，劣质香水味裹着冷气灌进来。
“藏什么呢？” 领班的假睫毛扫过她的枕头，猩红的指甲在床板上划着圈。上铺的兰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昨天她因为多嘴，被扇了五个耳光，现在脸还肿着。
小芳的后背贴在冰凉的铁皮墙上，后腰的旧伤突然抽痛起来。“没、没藏什么。” 她的声音比阁楼的老鼠叫还轻，手指死死抠着床单上的破洞，棉絮在指缝里簌簌往下掉。
领班一把掀开枕头，那张带红酒渍的信笺飘落在地。她捡起来时，猩红的指甲戳在 “寄钱” 两个字上，突然笑出声，笑声像生锈的铁皮在摩擦：“就你？C 牌也配寄钱？”
信笺被揉成个团，砸在小芳脸上。纸角刮过她的颧骨，留下道红痕，像被指甲挠过。“给家里报信？” 领班用鞋跟踩着纸团，在地板上碾出个黑印，“说你在这儿擦马桶？还是说你被客人踹断了腰？”
小芳突然扑过去想抢，膝盖撞在床架上发出闷响。还没碰到纸团，头发就被狠狠揪住，头皮像要被扯下来。“放开我！那是给我娘的……” 她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因为用力，后腰的伤疼得她眼前发黑。
“娘？” 领班把纸团扔到地上，用高跟鞋跟碾得粉碎，纸屑混着灰尘粘在鞋跟上，“你娘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早把你淹死在村口的塘里了！”
其他床铺的动静停了。没人敢出声，只有雨点敲铁皮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阁楼的顶。小芳趴在地上，手指在碎纸堆里乱抓，指甲缝里嵌进泥土和纸屑，疼得像扎了针。
“饿她一天。” 领班甩甩手，转身时假睫毛掉了一半，挂在眼角像只死蚊子，“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门被摔上的瞬间，小芳抓起片最大的纸屑，紧紧攥在手心。纸角划破了皮肤，渗出血珠，和上面的红酒渍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第二天的太阳把阁楼晒得像蒸笼，小芳蜷在床角，肚子饿得咕咕叫，胃壁像被砂纸磨着疼。陈默送茶水经过时，往她手里塞了块干硬的馒头，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飞快地缩回 —— 那是藏着纸屑的地方。
馒头梗在喉咙里，咽下去时像吞了块石头。小芳把馒头掰成小块，就着眼泪往下咽，每口都带着咸味。她想起娘蒸的白面馒头，暄软得能捏出水，蒸笼掀开时，热气里飘着股甜香味。
天黑透时，阁楼里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小芳摸出藏在褥子底下的纸屑，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月光，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娘” 字的右半边还在，像个残缺的拥抱。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枕头。她把纸屑贴在胸口，那里的衣服己经被泪水泡得发皱。远处的迪厅还在响着重低音，震得铁皮顶微微发颤，像谁在哭，又像谁在笑。
后半夜，她做了个梦。梦见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六个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她跑过去想抓娘的手，却脚下一滑，跌进个黑漆漆的洞里，洞壁全是马桶的瓷面，冰凉刺骨。
醒来时，枕头湿了大半，纸屑己经被眼泪泡烂，粘在胸口像块揭不掉的疤。小芳摸了摸后腰的伤，那里的淤青还没消，像幅丑陋的地图，指着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家。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阁楼的霉斑。她悄悄摸出那截铅笔头，在床板背面划了道痕 —— 这是她来到娱乐城的第一百二十三天。划痕歪歪扭扭的，像封寄不出去的信，刻在冰冷的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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