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室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把账本上的油墨味搅得满屋都是。老周的算盘珠子卡在 “7” 和 “8” 之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老花镜镜片,模糊了发票上的 “人头马” 字样。
“周会计,手别抖。” 卢新的声音从藤椅里漫出来,混着雪茄烟的白雾。他指间的钢笔在发票上敲出轻响,五十箱洋酒的数字被笔尖戳得发皱,像张痛苦的脸。
老周咽了口唾沫,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铁皮柜第三层还锁着真实的出库单,这个月的洋酒销量明明只有十七箱,现在却要在报表上添个 “5”,让数字变成触目惊心的六十七 —— 多出的五十箱,正对应着密室赌桌上那堆没来得及清点的钞票。
“卢老板,这、这太扎眼了。” 算盘珠子突然崩开颗,滚到卢新的鳄鱼皮鞋边。老周慌忙去捡,后腰的旧伤扯得他龇牙咧嘴 —— 去年帮 “金夜城” 做假账时被赵老板的人打的,现在阴雨天还隐隐作痛。
卢新用鞋尖把算珠踢回去,鞋跟碾过地板的声音像钝刀割肉。“扎眼?” 他笑了笑,钢笔突然戳在老周手背上,“还是你觉得税务局的人眼睛比林老板还亮?”
老周的手猛地一缩,墨点溅在发票的 “单位” 栏里,晕成个丑陋的黑团。他想起三天前在会所门口,林老板的金表在阳光下晃出的冷光,和此刻卢新眼底的寒意如出一辙。上个月澳门来的会计就是因为少报了二十万,被人发现时,尸体正卡在码头的集装箱缝隙里。
“我这就改。” 老周的指甲在键盘上打滑,计算器显示的数字跳得像心脏搏动。他故意把 “五十箱” 拆成三笔,分别填在不同日期的酒水单里,每笔后面都附着伪造的签收单 —— 签名是他模仿保安队长阿武的笔迹,连那个歪歪扭扭的 “武” 字都学得惟妙惟肖。
卢新的雪茄烟燃到了尽头,灰烬落在老周的算盘上。“别忘了加服务费。” 他站起身时,藤椅发出声哀鸣,“洋酒开瓶费,按最高标准算。”
老周的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深痕。最高标准意味着每瓶加收八百块,五十箱就是西十八万 —— 足够买下他老家那套带院子的瓦房。可此刻这笔钱在他眼里,却像消防通道暗门后那摊没干的血迹,沾着就甩不掉。
“对了,” 卢新突然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深水,“把上个月的‘员工福利’也加进去。” 他指的是给派出所王警官那批 “慰问品”,其实是十箱茅台和五万现金,账面上写着 “采购办公用纸”。
老周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拉开抽屉,里面躺着本泛黄的笔记本,记着所有见不得光的账目。最末页写着小梅的名字,后面跟着串数字 —— 是她被送去黑诊所那天,卢新让他核销的 “医疗补助”,实际是打胎费。
打印机吐出发票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老周把五十箱洋酒的票据按日期排好,每张开票金额都控制在三万以内,刚好卡在小额纳税人的审核红线以下。这是他在会计学校学的保命技巧,没想到现在用来做这种勾当。
“卢老板,好了。” 他把报表推过去时,手指碰翻了墨水瓶,蓝黑色的液体在 “主营业务收入” 栏里漫延,像条毒蛇。
卢新没看报表,反而盯着墙上的挂历。红圈标出的日期越来越近 —— 那是税务局季度核查的日子。“把这些给王会计送去。” 他撕下一页纸,用钢笔写了串数字,“让他在系统里过一下。”
老周认得那串数字,是王会计情妇的银行卡号。上个月他亲眼看见卢新往里面存了十万,备注写着 “装修款”—— 实际上那女人的出租屋连墙纸都没换过。
铁皮柜的锁芯发出干涩的转动声,老周把假账塞进最底层,上面压着本《税法》。书皮己经被翻烂,第 326 页关于洗钱罪的条款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晕得像团血。
离开财务室时,老周看见卢新正对着窗户打电话,侧脸在夕阳里绷得像块铁板。“…… 林老板放心,账比脸还干净……” 风吹进办公室,掀起报表的边角,露出 “五十箱洋酒” 那行字,在晚风中簌簌发抖。
走廊的应急灯开始闪烁,老周摸了摸口袋里的真账笔记本,纸页边缘被手汗浸得发潮。他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话:“做会计的,心里得有杆秤。” 可现在他的秤砣,早就被那些见不得光的钞票压歪了。
楼下传来保安换岗的脚步声,老周突然想起疤脸被扔到 “金夜城” 门口的样子。断腿挂在招牌上晃悠,像个可笑的风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算过无数笔账,现在却沾满了洗不掉的黑墨,比疤脸的血还难擦。
回到家时,女儿正在写作业。台灯下的练习册上印着 “诚信为本” 西个红字,女儿用铅笔在旁边画了个笑脸。老周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墨渍蹭在孩子的发梢,像根黑色的丝线,缠得他喘不过气。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关在铁皮柜里,周围全是假发票,每张上面都印着他的签名。卢新的钢笔尖在发票上越变越大,最后变成把刀,刺向他的眼睛 —— 那里映着五十箱洋酒的影子,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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