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板在翻身时发出吱呀声，像村口老槐树的枝桠摩擦。小芳的睫毛上沾着泪痕，梦里的阳光正顺着妈妈的白发往下淌，把粗布头巾染成温暖的金褐色 —— 那是去年离家时，妈妈站在村口的模样，蓝布包里塞着煮鸡蛋，蛋壳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囡囡，慢点走。” 妈妈的手在梦里还是暖的，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脸颊，像磨得光滑的农具木柄。村口的石碾子转得慢悠悠，碾盘上的玉米粒蹦跳着，落在布鞋上硌得脚底板发痒。小芳想扑进妈妈怀里，膝盖却突然发软，像陷进了东泰后巷的泥沼。
“娘！” 她在梦里喊出声，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花。妈妈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蓝布包从手里滑落，煮鸡蛋在地上摔得粉碎，蛋黄流出来，像摊摊凝固的血 —— 和那天苏姐皮鞭抽在她背上渗出的血，是同一种黏稠的红。
阁楼的霉味钻进鼻孔时，小芳猛地睁开眼。月光透过气窗照在枕头上，洇开的水渍像片小小的湖，映着她通红的眼。后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是昨天被阿武的橡胶棍蹭到的，结痂的地方沾着根头发，扯得头皮发麻。
窗外的 KTV 歌声突然炸响，某个跑调的男声在唱《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歌词像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小芳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半截火车票，边缘己经被手指得发毛，发车时间的数字糊成了团灰，像被泪水泡过的灰烬。
隔壁床的菲菲翻了个身，梦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娘，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在空中抓了抓，像在捞水里的月亮。小芳知道她又梦见被拐那天，妈妈在车站追着大巴车跑，布鞋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碎石路上，血珠滴在尘土里像串红玛瑙。
墙角的老鼠窸窣跑过，碰倒了装着维生素片的铝箔板。小芳摸黑爬过去捡，指尖在地板的裂缝里触到个坚硬的东西 —— 是陈默昨天塞给她的刀片，用锡纸包着藏在拖把杆里，边缘的寒光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道微弱的希望。
她把刀片重新藏进枕头套，布料摩擦的轻响里，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梦里妈妈的手还在发烫，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霓虹烬：东莞娱乐帝国兴衰录 村口的石碾子还在转，可睁开眼，只有阁楼的霉味和 KTV 的歌声，像两只掐着她脖子的手。
“再忍忍。” 小芳对着气窗里的月亮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阿梅说后墙的铁丝网己经剪开了个缺口，就在锅炉房后面那棵歪脖子槐树下 —— 去年春天，她在老家的槐树上摘过槐花，妈妈用它蒸的麦饭，香得能飘出半条街。
KTV 的歌声突然变了调，换成首欢快的舞曲，重低音震得阁楼的灯泡晃了晃。小芳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划痕上，那是她用指甲刻下的正字，己经攒到了第十二画 —— 还有三天，就是和阿梅约定逃跑的日子。
她摸出藏在袜筒里的五十块钱，是兰兰塞给她的那张，纸币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小芳把钱抚平，夹在火车票里，重新塞回床垫下。那里的黑暗像团温暖的棉絮，暂时掩盖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像妈妈的怀抱。
后半夜，小芳又睡着了。这次她梦见自己翻过了后墙，铁丝网的尖刺划破了手心，却没觉得疼。远处的公路上停着辆大巴车，车窗里坐着妈妈，蓝布包放在腿上，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煮鸡蛋，个个圆滚滚的，像等着她回家的希望。
阁楼的公鸡打鸣声把她吵醒时，天己经蒙蒙亮。枕头上的水渍又扩大了些，混着新的泪痕，像条没有尽头的河。小芳坐起来，看见菲菲的枕头也湿了片，两个女孩的目光在晨光里撞在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 想家的，绝望的，却又藏着点不肯熄灭的光。
走廊传来苏姐的骂声，催着起床干活。小芳摸了摸床垫下的火车票和钱，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她知道，不管梦里的家多近，现实的路多远，总得咬着牙往前走，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像妈妈在村口等她那样，固执地等下去。
窗外的 KTV 终于安静了，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老家石碾子转动的声音。小芳对着气窗笑了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 —— 那是小时候在村口爬树摔的，妈妈用灶膛里的草木灰给她敷过，说这样长出来的新牙才结实。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逃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只要一想起梦里妈妈的笑容，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像被春雨浇过的麦苗，在坚硬的土地里，悄悄攒着破土而出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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