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板在凌晨三点发出呻吟，兰兰的指甲深深抠进床板的裂缝，血珠顺着指缝渗进木纹，像朵无声绽放的花。苏姐的团扇扔在墙角，竹骨上沾着片胎盘组织，泛着暗红的光 —— 她刚才用这把团扇抵住兰兰的腰，恶狠狠地说：“使劲！生不出来就把你俩一起扔江里！”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划破 KTV 的余响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兰兰的视线模糊成团，只看见个皱巴巴的小肉团被苏姐用围裙裹着，哭声细得像根线，随时会被走廊的风掐断。“让我看看…… 就看一眼……”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手腕被保安死死按住，输液针头在皮肤下弯成个勾。
“看什么看？” 苏姐的红皮鞋踩在兰兰散着血污的裙摆上，婴儿在她怀里突然止住哭声，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的霉斑，像在打量这个冰冷的世界，“卢老板说了，生下来就送孤儿院，省得碍事。”
陈默端着消毒水进来时，正撞见苏姐把婴儿塞进个装过啤酒的纸箱。旧报纸垫在箱底，边缘还沾着点泡沫，像层廉价的襁褓。兰兰突然从床上翻下来，赤着脚扑向纸箱，输液管被扯得笔首，药水顺着针孔往地板上淌，像条细小的泪河。
“我的娃！我的娃啊！” 兰兰的头在苏姐的红皮鞋上撞得咚咚响，血顺着额头往下淌，在纸箱上洇开朵丑陋的花，“求你了苏姐，让我喂口奶…… 就一口……”
卢新的皮鞋声在走廊尽头响起，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玫瑰纹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踢开纠缠的两人，目光落在纸箱里的婴儿脸上 —— 小家伙居然不哭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两颗碎钻。
“阿武，送去‘天使之家’。” 卢新的声音比阁楼的霉味还淡，指尖在纸箱上敲了敲，“告诉院长，是弃婴，别留记录。” 他的目光扫过兰兰惨白的脸，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银锁，塞进婴儿的襁褓，锁身上的 “长命百岁” 西个字被得发亮。
兰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她认出那是卢新母亲的遗物，去年在仓库整理旧物时见过，红绒盒子里垫着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银锁在阳光下闪得耀眼。“你还他…… 那是你的东西……” 她突然笑起来，眼泪却汹涌而出，“你留着给你自己的娃啊！”
苏姐的团扇抽在兰兰脸上，银粉混着血珠簌簌落下。“疯婆子！” 她指挥保安把兰兰拖回床上，输液管被扯断的瞬间，血珠溅在纸箱上，和婴儿的胎脂融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再闹就把你舌头割了，让你永远喊不出声！”
阿武拎着纸箱往外走时，陈默看见婴儿的小手从报纸缝里伸出来，攥着空气，像在抓根救命的稻草。兰兰的目光追着纸箱，首到走廊的拐角吞没那点微弱的动静，她突然在床上，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 里面曾映过老家的麦田，娘的白发，还有某个雨夜短暂温存的男人的脸，现在全被掏空了。
“给她打镇定剂。” 卢新的声音没有起伏，白衬衫的下摆沾了点兰兰的血，像朵不小心沾染的污渍，“下午还有客人等着。” 他转身时，银锁在纸箱里发出细微的响，像声被压抑的叹息。
孤儿院的铁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天使之家” 西个字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锈铁。阿武把纸箱放在门岗的台阶上，按响门铃的瞬间，听见婴儿又开始啼哭，这次的声音格外响亮，像在控诉这场突如其来的遗弃。
院长嬷嬷的黑裙在门口晃了晃，她掀开纸箱的动作很轻，银锁的反光在她皱纹里跳了跳。“又是东泰送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种麻木的慈悲，“上个月刚送走一个，也是个男孩。”
阿武没说话，转身就走。后视镜里，嬷嬷抱着纸箱走进铁门，婴儿的哭声渐渐被院子里的嬉闹声淹没，像滴进大海的水珠。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还剩支皱巴巴的烟，是兰兰上个月塞给他的，当时她说：“等娃生下来，我就戒了这玩意儿。”
阁楼的兰兰在黄昏时醒了。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过去，她的眼神涣散，手指在空荡的枕边摸索，像在寻找什么。陈默端来小米粥时，看见她把枕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 是老家哄孩子的曲子，上次她发高烧时，嘴里也念叨着这段旋律。
“喝点粥吧。” 陈默把碗递过去，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点微弱的希望。兰兰的目光慢慢聚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陈师傅，你见过我娃了对不对？他是不是有俩酒窝？像我……”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他想起纸箱里那个皱巴巴的小脸蛋，确实有对浅浅的酒窝，在啼哭的间隙若隐若现，像两朵含苞的花。
兰兰突然松开手，自己端起粥碗，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机械得像台生锈的机器。粥从嘴角漏出来，滴在被子上，她也不擦，眼神又变得空洞，像结了冰的湖面。“苏姐说，生了娃的女人不值钱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以后只能去后厨洗碗，或者…… 去地下室伺候那些没人要的老东西。”
陈默的钢笔摄像头藏在衣兜里，镜头对着兰兰麻木的脸。屏幕上的女人慢慢喝着粥，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破碎的画。他想起三个月前，兰兰偷偷给他塞过张纸条，上面用口红画着个小小的婴儿，旁边写着 “救救他”，字迹被泪水晕得发蓝。
深夜查房时，陈默看见兰兰坐在床沿，对着月亮发呆。她的手指在空荡的怀里比划着抱孩子的姿势，嘴里依旧哼着那支歌谣，只是旋律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了无声的翕动。墙角的老鼠窸窣跑过，碰倒了个空药瓶，她也没回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那轮冷漠的月。
卢新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兰兰的身影，突然熄灭了雪茄。烟灰落在键盘上，像层细密的雪。他摸出手机，给孤儿院院长发了条短信：“给那个孩子取个名字，叫念安。”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玫瑰纹身的倒影在玻璃上晃了晃，像个被遗忘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兰兰准时出现在后厨。她的工装裤肥大得晃荡，腰间系着根粗麻绳，正在用力刷着油腻的盘子。苏姐的团扇在她背后晃了晃：“快点！客人的早点要晚了！” 兰兰的动作加快了些，水珠溅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陈默路过时，看见她把块馒头偷偷塞进围裙，趁没人注意，埋在后院的梧桐树下，上面插着根红头绳 —— 是小芳给她的，说这样能保佑孩子平安。泥土覆盖馒头的瞬间，兰兰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下，很快又恢复了麻木的平静，像块被雨水浸泡过的石头。
孤儿院的草坪上，嬷嬷抱着念安晒太阳。银锁在婴儿的襁褓里闪着光，小家伙的酒窝在笑时格外明显，像极了某个在东泰后厨刷盘子的女人。远处的长江水静静流淌，带着无数被遗弃的秘密，奔向未知的远方，而阁楼的兰兰依旧在洗碗，只是偶尔会对着水面发呆，仿佛能从泡沫里，看见那个皱巴巴的小脸蛋，看见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见自己被偷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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