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堆的馊臭味裹着雨水扑面而来，小芳的红头绳在翻飞的塑料袋间闪了闪，像株从泥沼里钻出来的红蓼。她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的皮肉沾着黑泥，指尖在烂菜叶里翻找时，被块碎玻璃划出道血痕，血珠滴在张皱巴巴的报纸上，洇开朵细小的红。
报纸的一角还粘着片发霉的面包屑，小芳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掉，“寻人启事” 西个字在阴雨天的微光里渐渐显形。照片上的中年男人穿着军绿色外套，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风霜，下面的文字写着 “寻女小芳，十八岁，穿红布鞋，左眉有痣……” 她的手指突然僵住，指腹抚过照片里男人的脸，像在触摸三年未见的温度。
“是爹……” 小芳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眼泪砸在报纸的褶皱里，晕开 “联系电话” 后面的数字。她记得被拐那天，爹就是穿着这件军绿外套送她去车站，手里的布包里装着煮鸡蛋，香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是她被塞进面包车前最后的记忆。
雨越下越大，报纸被淋得发涨，字迹开始模糊。小芳突然想起灶房的火钳，转身就往回跑，工装裤的裤脚扫过垃圾堆，带起阵酸臭的风。阿梅疯癫的笑声从地下室传来，铁链拖过水泥地的声响像在敲丧钟，但此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些数字刻下来，刻在永远不会被雨水泡烂的地方。
消防通道的墙壁积着层厚厚的油垢，小芳用烧红的火钳在上面烙出第一个数字。铁钳烫穿油垢的瞬间，青烟裹着焦糊味冒出来，像条挣脱束缚的蛇。她的手抖得厉害，火钳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游走，烫出的痕迹边缘卷着焦黑的皮，像串正在燃烧的密码。
“5……” 她对着报纸念出声，火钳顿了顿，又烙下第二个数字，“2……” 走廊里突然传来苏姐的团扇声，银粉在昏暗中簌簌飘落，小芳慌忙把报纸塞进砖缝，用身体挡住墙上的刻痕，火钳藏在背后，烫得掌心发疼。
“在这儿偷懒？” 苏姐的红皮鞋踩在小芳脚边的积水里，溅起的泥点落在她的工装上，“卢老板让你去三楼擦水晶灯，要是碰掉一颗，就把你手指头剁下来串成项链！” 团扇往墙上扫了扫，银粉落在刚烙好的数字上，像撒了把碎钻。
苏姐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小芳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她摸出藏在砖缝里的报纸，发现 “7” 字的最后一笔己经被雨水泡得只剩个浅痕，心突然沉下去，像坠了块铅。火钳重新凑近墙壁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疼痛保持清醒 —— 这是爹唯一能找到她的线索，不能出错。
地下室的铁链声突然变得急促，阿梅又开始对着墙大喊：“跑！快跑啊！” 小芳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那个疯癫的躯壳里，还藏着一丝未泯的善意。她加快速度在墙上烙完最后一个数字，铁钳烫出的烟在空气中凝成个模糊的 “8”，像个咧开嘴的笑。
报纸被她折成巴掌大的方块，藏进贴身处的衣袋，体温慢慢烘干上面的潮气。回到阁楼时，菲菲正对着气窗发呆，窗台上的半截蜡烛烧得只剩烛芯，蜡泪在砖缝里积成小小的琥珀。“陈师傅说，周三会有船在码头等我们。” 菲菲的声音压得像耳语，指尖在窗台上划出逃跑的路线。
小芳没说话，只是拉着菲菲往消防通道跑。墙上的数字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泛着焦黑的光，像串悬在头顶的星。“这是我爹的电话。” 她的手指抚过发烫的刻痕，“要是我们跑散了，你就打这个电话，我爹会来接你。”
菲菲的眼圈突然红了，她想起自己那个瘫在床的哥哥，上周被抬上救护车时，盖着白布的担架边缘露出只沾满泥的帆布鞋。“我哥以前也总说，要接我回家。” 她的指甲在 “5” 字的刻痕上掐出浅印，“可他现在……”
“会的。” 小芳把红头绳解下来，系在菲菲手腕上，“我们都会回家的。”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数字上，那些焦黑的印记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冷却，却在心里燃起团火，比灶房的火钳还要烫。
深夜的垃圾堆旁，那张被遗弃的报纸渐渐被泥水覆盖，只有 “寻人启事” 西个字的一角还露在外面，像只不肯闭上的眼睛。而消防通道的墙壁上，串焦黑的数字在黑暗里沉默地站立着，见证着一个女孩用疼痛刻下的希望，像道通往黎明的密码。
陈默巡查时发现了墙上的刻痕，钢笔摄像头的镜头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他认出那是小芳的笔迹，去年在仓库帮她写家信时，见过她歪歪扭扭的数字。掌心的美工刀突然变得滚烫，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是个父亲跨越三年的寻找，是个女孩在深渊里死死攥着的光。
苏姐带着保洁工清理消防通道时，团扇突然停在刻痕前。“谁在这儿乱刻乱画？” 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银粉簌簌落在焦黑的数字上，“阿武！把这面墙刮了重刷！”
刮刀在墙上响起刺耳的摩擦声，小芳躲在拐角看着那些数字一点点消失，心像被剜掉了块。但当刮刀移开后，她突然笑了 —— 最深的那几个数字刻进了砖缝，像长在了里面，就算刷上十层油漆，也盖不住它们的痕迹，就像盖不住她想回家的念头。
周三的清晨来得格外早，小芳把那张泛黄的报纸塞进内衣最里层，贴着心口的位置。菲菲的手腕上系着她的红头绳，两人的手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紧紧相握，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墙上残留的焦痕。远处的码头传来汽笛声，像在回应墙上那些沉默的数字，也像在召唤着即将到来的自由。
而在千里之外的小镇，穿军绿外套的男人正对着电话发呆。听筒里传来忙音的瞬间，他把刚写好的第二十三张寻人启事叠好，塞进布包 —— 明天他要去下一个城市，带着那张被得发亮的照片，继续寻找他的小芳，那个左眉有痣、总爱扎红头绳的女儿。
消防通道的墙壁重新刷上了白漆，崭新的涂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但如果你凑近了看，还能在砖缝里找到些若隐若现的焦黑印记，像串被时光掩埋的密码，等待着被拨通的那天，等待着把一个女孩从深渊里拉出来，拉回那个有煮鸡蛋香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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