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广播里的女声带着电流声,一遍遍重复着开往东莞的列车信息。小芳把蓝布包往胳肢窝紧了紧,车票在手心攥得发皱,边缘的锯齿硌着虎口,却不及心里的雀跃来得尖锐。
十六岁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口卷了三圈才遮住磨破的边。辫子梢用红绳系着,是娘凌晨特意给她梳的,说这样出门能讨个好彩头。
“小芳,这边!” 穿花衬衫的男人朝她挥手,金戒指在阳光下晃眼。他是同村的王哥,说是在东莞电子厂当主管,这次回乡招工,把她从山坳里带了出来。
小芳小跑着跟上,蓝布包上的补丁蹭过裤腿。包里除了两件换洗衣裳,只有娘塞的煮鸡蛋和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还有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火车票 ——K456 次,硬座,13 车 045 号。
“王哥,电子厂真像你说的那样,包吃包住还能攒下钱?” 她怯生生地问,凉鞋的带子松了,走一步晃一下。
王哥回头笑,金牙在嘴唇间闪了闪:“那还有假?等你干满一年,就能给家里寄台彩电,让你弟也能看动画片。”
小芳低下头抿嘴笑,辫子梢的红绳扫过车票上的 “东莞东” 三个字。来之前她偷偷在地图上找过这个地名,像颗亮晶晶的钉子,钉在南方的版图上。
列车晚点了西十分钟。候车室里弥漫着泡面和汗味,小芳坐在塑料椅上,把车票夹在语文课本里 —— 那是她唯一带的书,封面上还贴着去年的三好学生奖状。
“到了那边要听话,厂里规矩多。” 王哥给她递了瓶矿泉水,瓶盖己经拧松了,“尤其是别跟陌生人搭话,城里骗子多。”
小芳点点头,把矿泉水塞进蓝布包。她记得娘临走时说,王哥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信得过。
火车进站时,人群像潮水般涌过去。小芳被夹在中间,手里的课本差点被挤掉。王哥拽着她的胳膊往前冲,力气大得让她手腕发疼。
硬座车厢里像个蒸笼。小芳靠窗坐下,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往后退,把熟悉的山和水都抛在了身后。她掏出车票抚平,对着阳光看,能看见背面印着的东莞风景 —— 高楼大厦像插在地上的铅笔,密密麻麻的。
“饿了吧?” 王哥递过来一个面包,“先垫垫,到了厂里请你吃大餐。”
小芳咬着面包,眼睛一首盯着窗外。天黑下来时,远处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比村里过年时挂的灯笼亮多了。她掏出课本,在扉页写下:“小芳,东莞,挣钱,给弟交学费。”
字迹歪歪扭扭的,被眼泪晕开了一个小点 —— 她突然想家了。
列车在第二天清晨到站。走出出站口时,小芳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说话的腔调她一句也听不懂。
“跟紧我。” 王哥拎着她的蓝布包,往公交站的方向走。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却专挑没太阳的地方走,拐进一条又一条窄巷子。
“王哥,不是去电子厂吗?” 小芳的凉鞋踩在黏糊糊的地上,鞋底沾了块嚼过的口香糖。
“先去宿舍放东西,离厂里近。” 王哥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脚步也快了起来。
巷子越来越窄,两边的楼房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墙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广告,有几个字她认识 ——“招工”“包吃住”,旁边还画着穿短裙的女人。
一股馊味飘过来,小芳捂住鼻子。巷子尽头堆着垃圾,几只老鼠窜出来,吓得她往王哥身边靠了靠。
“就在前面。” 王哥指着一扇铁门,门牌号被涂鸦盖住了,只隐约看见个 “7” 字。
他转身要开门时,小芳突然看见他背后跟着两个男人,都穿着黑 T 恤,胳膊上有刺青。她刚想开口问,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被烧红的铁钳狠狠砸了一下。
蓝布包掉在地上,课本滑出来,车票从里面飘落到积水上。13 车 045 号的字迹在污水里慢慢晕开,像朵迅速凋零的花。
她想回头看王哥的脸,想问问为什么,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倒下的瞬间,她看见那两个男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捡起她的课本,笑着递给王哥。
“这丫头还带书呢,挺爱学习。”
“爱学习好啊,调教起来省事。”
声音越来越远,小芳的意识沉进一片黑暗里。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车票上那个亮晶晶的 “东莞东”,像颗掉进泥里的星星。
巷口的阳光刺眼,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跑过,辫子梢的红绳和小芳的一模一样。她不会知道,就在这条散发着馊味的巷子里,一个女孩的梦想刚刚被碾碎,像张被踩烂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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