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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传习录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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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涓涓不止江河生”推荐阅读《王阳明全译新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有人问:“佛家也讲究修养心性,却终究不能用来治理天下,这是为什么?”先生说:“我们儒家修养心性,从不脱离具体事物,只是顺应自然天理,这就是功夫。佛家却要完全断绝外物,把心看作虚幻假相,逐渐陷入虚空寂灭。与世间万事毫无关联,所以不能治理天下。”

有人请教什么是异端。先生说:“与普通百姓相同的,就是同德;与普通百姓不同的,就是异端。”

先生说:“孟子讲‘不动心’,告子也讲‘不动心’,但二者差别只在毫厘之间。告子只在强制心不动上下功夫,孟子则首接从心体本然不动的根本上把握。心的本体原本就是不动的,只因行为不合义理才会动摇。孟子不论心动与否,只管积累道义,所作所为无不合乎义理,心自然就没有动摇的可能。像告子那样只求心不动,其实是强行把持心体,反而阻碍了心生生不息的生机。这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孟子通过集义的功夫,自然涵养得充实完满,毫无亏欠;自然纵横自在,生机勃勃:这就是所谓的浩然之气。”

先生说:“告子的思想症结在于他主张‘性无善无不善’。虽然性本无善无不善的说法本身没有大错,但告子固执地持守这个观点,就在心中预设了一个无善无不善的性体。而把善恶归因于外物感应,又认为有个外在的物存在。这样把性和物割裂为两边来看,就产生了偏差。其实性本无善无不善,若能真正领悟,这一句话就道尽了,根本不存在内外之分。告子既认为有个性在内,又认为有个物在外,可见他对性的认识还不够透彻。”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才有良知。那么草木瓦石之类的东西,也有良知吗?”先生说:“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就不能成为草木瓦石了。岂止草木瓦石是这样,天地若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能成为天地了。天地万物与人原本是一体的,其中最精妙的发窍处,就是人心那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本都是一体的。所以五谷禽兽之类,都可以滋养人;药石之类,都可以治疗疾病:正因为同属一气,所以能够相通。”

先生游览南镇时,一位友人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道:“先生说天下没有心外之物,可这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说:“你没看到这花时,这花与你的心同样归于寂静。当你来看这花时,这花的颜色顿时鲜明起来。由此可知,这花并不在你的心外。”

有人问:“圣人与万物同为一体,为何《大学》中还要讲亲疏厚薄?”先生说:“正因为同为一体,所以自然会有亲疏厚薄之分。就像人的身体本是一体,但遇到危险时会用手脚保护头目,这并非刻意轻视手脚,而是道理本该如此。我们对禽兽和草木都有仁爱之心,但用草木喂养禽兽时也能忍心;对人和禽兽都有仁爱之心,但宰杀禽兽奉养父母、祭祀祖先、款待宾客时也能忍心;对至亲与路人都有仁爱之心,但面对一箪饭一豆羹的生死抉择时,宁可救至亲不救路人也能忍心。这都是天理自然的安排。至于对待自身与至亲,就更不该分彼此厚薄了。因为仁民爱物之心都由此而生,若在此处能忍心,就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了。《大学》所说的厚薄,是良知自然具有的条理,不可逾越,这就叫作‘义’;遵循这个条理,就叫作‘礼’;明白这个条理,就叫作‘智’;始终坚守这个条理,就叫作‘信’。”

先生又说:“眼睛没有固定形体,以万物的颜色为形体;耳朵没有固定形体,以万物的声音为形体;鼻子没有固定形体,以万物的气味为形体;口舌没有固定形体,以万物的滋味为形体;心灵没有固定形体,以感应天地万物的是非为形体。”

有人请教“夭寿不贰”的道理。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即使能完全摆脱一切名利嗜好,但只要还有一丝一毫对生死的执着,就说明心体尚未完全通透。人对生死的执念,本是源于生命根本,所以最难去除。若能在这一点上看破、参透,这颗心才能完全通达无碍,这才是真正穷尽天性、通达天命的学问。”

一位友人问:“想在静坐时,把好名、好色、贪财等念头一一找出来清除干净,这会不会像剜肉补疮,反而弄巧成拙?”先生严肃地说:“这是我治病的药方,确实能根除人的病根。即便是修为很高的人,过了十几年也还用得上。你若不想用,就先放着,别糟蹋了我的方子。”友人惭愧致歉。稍后先生又说:“这种疑问不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必定是我门下那些略知皮毛的人误导了你。”在座众人听了都肃然警醒。

有位朋友问如何切实用功。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我早己一语道尽,怎么如今越说越远,都不着根本?”朋友答:“虽然听过‘致良知’的教诲,但仍需详细说明。”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良知本是明明白白的,踏实用功就是。不肯用功,只在言语上打转,只会越说越糊涂。”朋友说:“正是想请教如何落实‘致良知’的功夫。”先生说:“这也需要你自己去体悟,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说。从前有位禅师,有人来问法,他就举起拂尘。有一天,徒弟把拂尘藏起来,想看他如何应对。禅师找不到拂尘,就空手做出举拂尘的动作。我这个‘良知’就是那设法的拂尘。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举的?”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朋友请教用功要诀。先生环顾西周说:“我的拂尘在哪里?”在座众人都会心一笑。

有人请教“至诚前知”的道理。先生说:“诚是实在的理,就是良知本身。这实理的奇妙作用运行就是‘神’,它初现的端倪就是‘几’,能把握诚、神、几的就是圣人。圣人并不看重预知未来。祸福来临,即便是圣人也在所难免。圣人只是懂得察识事物萌动的征兆,遇到变化能随机应变罢了。良知不分前后,只要把握当下的征兆,就能一通百通。如果存着预知未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了趋利避害的意图。邵雍(邵子)执着于预知未来,终究还是没完全摆脱利害之心。”

先生说:“良知本无所谓知与不知,其本体原本如此。就像太阳并非刻意照耀万物,却自然无物不照。不刻意照耀而无所不照,正是太阳的本然状态。良知本自清净无执,现在却强求有知;本自圆明无碍,现在却怀疑有所不知,这都是因为信心不足的缘故!”

先生说:“《中庸》讲‘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从前觉得这话玄妙难解,如今看来这本是人人具足的。耳朵天然能听,眼睛天然能看,心念天然能思,圣人不过是能完全发挥这些本能罢了。这‘能’处正是良知所在,普通人做不到,只是未能致其良知而己,这道理多么明白简易!”

有人问:“孔子所说的‘远虑’,周公‘夜以继日’的思考,与刻意迎送有何不同?”

先生说:“远虑并非漫无边际地空想,只是要存养天理。天理存于人心,贯通古今,无始无终;天理就是良知,千思万虑,不过是为了致良知。良知越思考越精纯明澈,若不深入思考,只是随意应付,良知就会变得粗疏。如果只在具体事情上漫无边际地空想,还以为是‘远虑’,就难免掺杂毁誉得失的私欲,这就成了刻意迎送。周公整夜思考,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真正明白时,其境界自然与刻意迎送不同。”

有人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熹将其解释为效验之说,您怎么看?”

先生说:“圣贤之学只是为己之学,重在功夫而非效验。仁者与万物为一体,若不能一体,只因私心未除。若能全然恢复仁之本体,则天下自然与我合一。所谓‘天下归仁’,是指天地万物皆在我心,天下与我共此仁体。就像‘在邦无怨,在家无怨’,重点在于自己不起怨心,如同不怨天、不尤人。至于家国无怨,自然包含其中,但根本不在追求这个结果。”

有人问:“孟子关于巧力圣智的论述,朱熹说‘三子(伯夷、伊尹、柳下惠)力有余而巧不足’,您怎么看?”

先生说:“这三人固然有力,也有巧,巧与力本非两事。巧就体现在用力之中,有力而无巧,也只是蛮力。譬如射箭:一人善步射,一人善骑射,一人善远射;他们都能射中靶子,这体现的就是力,而能射中靶心就是巧。但步射者不善骑射,骑射者不善远射,各有所长,这是才力禀赋不同所致;孔子则兼擅三者。然而孔子的‘和’只达到柳下惠的程度,‘清’只达到伯夷的程度,‘任’只达到伊尹的程度,何曾超越他们?如果说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他们的力反而超过孔子了。‘巧力’之说只是为了阐明圣智的含义,若能认清圣智本体为何,自然就明白了。”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这个‘天’就是良知;‘后天而奉天时’,这个良知就是天。”

良知就是辨别是非的心,是非不过是个好恶问题,把握了好恶就穷尽了是非之理,明白是非就通晓万物的变化。又说:是非二字是个根本准则,至于如何灵活运用,则在于个人体悟。

圣人的良知,如同晴空中的太阳;贤人的良知,如同薄云遮蔽的太阳;愚人的良知,如同阴霾笼罩的太阳。虽然明暗程度不同,但辨别黑白的能力是相同的。即使在昏暗的夜里,也能隐约分辨黑白,这就是太阳余光未完全消失的体现。做学问的功夫,正是要从这点光明处深入体察!

有人问:“良知好比太阳,私欲好比云彩。云虽能遮蔽太阳,但也是天地间自然存在的。那么私欲是否也是人心本有的呢?”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称为七情。这七种情感都是人心本有的,关键要认清良知的本体。就像阳光不能限定在某个固定方位,哪怕只有一线光明,也都是阳光所在。即使云雾弥漫,只要虚空中还能辨别物象,就说明阳光并未消失。不能因为云能遮日,就要求天空不生云彩。七情顺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的妙用,本无善恶之分,只是不可执着;一旦执着于七情,就都成了私欲,成为良知的障蔽。不过刚有执着时,良知自会觉察,一觉察就能消除障蔽,恢复本体!能看透这个道理,才是真正简易透彻的功夫。”

有人问:“圣人生来就明白道理、自然践行,这是天性使然,还需要什么功夫呢?”

先生说:“‘知’与‘行’二字本身就是功夫,只是有深浅难易的差别。良知本是明明白白的。比如要孝顺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需顺着良知切实尽孝;学知利行的人,需要时时反省,务必依照良知来尽孝;至于困知勉行的人,因受私欲蒙蔽太深,虽想依良知尽孝,却常被私欲阻碍,必须付出‘别人用一分力,自己用百分力’的功夫,才能依照良知尽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却从不敢自以为是,仍肯下困知勉行的功夫。而那些困知勉行的人,若总想着要做生知安行的事,怎么可能成功呢?”

有人问:“快乐是心的本体,但遇到重大变故哀哭时,这快乐还在吗?”

先生说:“正需要大哭一场才能快乐,不哭反而不乐。虽然哭泣,只要内心安定,就是快乐;心的本体从未动摇。”

有人问:“良知本是一体的,为何文王作《彖辞》,周公系《爻辞》,孔子作《易传》,各自对易理的理解却不同?”

先生说:“圣人岂能被固定的格式束缚?只要根本都出于良知,各自立说又有何妨?就像一园竹子,只要同具竹子的根本特性,就是大体相同。若非要每根竹子的枝节都分毫不差,反倒失去了造化的神妙。你们只需专心培养良知。只要良知相同,有些差异也无妨。若不肯用功,连竹笋都发不出来,还谈什么枝叶的异同?”

有乡里父子打官司,来找先生评理,侍从想阻拦。先生听完他们诉说,话未说完,父子就抱头痛哭离开了。柴鸣治问:“先生说了什么,让他们这么快悔悟?”

先生说:“我说舜是天下最不孝的儿子,瞽瞍是天下最慈爱的父亲。”鸣治很惊讶,请教缘故。

先生解释道:“舜总觉得自己很不孝,所以能尽孝;瞽瞍总觉得自己很慈爱,所以不能慈爱。瞽瞍只记得舜是自己抚养长大的,现在为何不让自己高兴,却不知自己的心己被后妻改变,还自以为能慈爱,所以越发不能慈爱。舜只想着父亲抚养自己时多么疼爱,现在不爱了,定是自己不够孝顺,整天反思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越来越孝顺。等到瞽瞍高兴时,不过是恢复了原本慈爱的心体。所以后世说舜是古今第一大孝子,瞽瞍也成了慈父。”

先生说:“有农夫来向孔子请教,孔子并不预先准备什么知识来应对,只是保持空明的心态;只是叩问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两端,帮他分析判断,农夫心里就立刻明白了。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就是他本有的天理准则,即使圣人再聪明,又怎能增减分毫?他只是不够自信,孔子帮他分析清楚,就己完全呈现无遗了。如果孔子和农夫说话时,还保留些自己的见解,就不能完全开显他的良知,道体就被割裂了。”

先生说:“《尚书》说舜‘克谐以孝,蒸蒸义,不格奸’,旧注认为这是说象己经渐渐向善,不至于犯下大奸大恶。但舜被启用后,象仍天天谋划杀害舜,还有比这更大的奸恶吗?舜只是自己不断践行道义,用仁义感化象,而不去首接纠正他的奸恶。文过饰非本是恶人的常态,若非要指责他的对错,反而会激发他的恶性。舜最初导致象要杀自己,也是因为想让象变好的心太急切,这就是舜的过失。经历过后才明白,功夫只在自己身上,不去苛责他人,所以最终能感化象,这是舜‘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体现。古人的话都是自己亲身经历后说的,所以格外真切;流传后世,仍能贴合人情。若不是亲身经历,怎能体会其中诸多苦心?”

先生说:“古乐失传己久。现今的戏曲,倒与古乐的精神相近。”弟子不明白,请教缘故。

先生解释道:“《韶乐》的九章乐章,就是舜的一出戏;《武乐》的九段变化,就是武王的一出戏。圣人一生的功业,都寄托在乐章里。所以有德之人听了,就能体会其中尽善尽美之处与未尽善之处。而后世创作乐曲,只讲究词调华丽,与教化百姓毫无关联,如何能改善民风?若要民风返璞归真,不妨改造当今戏曲——删去淫词艳曲,专演忠臣孝子的故事,让普通百姓都看得懂,在不知不觉中唤醒他们的良知,这才有益于教化。如此循序渐进,古乐的精神才能逐渐恢复。”

钱德洪说:“我寻找元声(最纯正的音律)却找不到,恐怕古乐也难以恢复。”

先生说:“你说元声该去哪里找?”

钱德洪回答:“古人用律管测节气,或许就是寻找元声的方法。”

先生说:“若要从芦苇灰和黍粒中找元声,就像水中捞月,怎能找到?元声只在你心中求。”

钱德洪问:“如何在心中求?”

先生说:“古人治理天下,先使人心平和,然后创作音乐。比如在此吟诗,你心气平和,听者自然愉悦感动。这就是元声的开端。《尚书》说‘诗言志’,志就是乐的根本;‘歌永言’,歌就是作乐的根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谐声音,和声就是制定音律的根本。何须向外寻求?”

钱德洪问:“那古人制定候气法,用意何在?”

先生说:“古人以中和之体创作音乐。我的中和本就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是为了验证我的气是否真的和谐。这是制定音律之后的事,并非必须靠这个来制定音律。如今要用灰管测音,先要确定冬至日。但冬至子时也未必准确,又去哪里找绝对准确的标准呢?”

先生说:“做学问确实需要他人点拨启发,但终究不如自己领悟来得透彻。若能自己参透,便能一通百通。否则,即便别人再怎么点拨,也难以真正明白。”

先生说:“孔子的气魄极为宏大,对帝王治国的事业无不精通,但这一切都源自他的本心。就像一棵大树,纵有万千枝叶,关键仍在于根部的培育功夫,自然能枝繁叶茂,绝非靠修剪枝叶来成就根本。学者若要效法孔子,不在心性修养上下功夫,却急着模仿他的气派格局,这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人犯了过错,若只在过错本身上用力纠正,就像修补破瓦罐(只补表面裂痕),最终必定会陷入文过饰非的境地。

现在的人吃饭时,即便眼前只有这一件事,心里却总是忙乱不宁,只因为这颗心己经习惯了忙碌,所以怎么也静不下来。

琴瑟书籍,求学之人不可不备;有了这些正业来安顿身心,心就不至于放纵散漫。

先生叹息道:“世间懂得学问的人,若连这些毛病都改不掉,就算不上真正与人为善。”崇一答道:“这毛病说到底,不过是自视甚高、放不下自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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