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十六岁那年，妈妈李秀兰死了。
是在一个腊八节的晚上。
北方的雪下得很大，把院子里的泥地都盖住了，像铺了层白布。李秀兰咳嗽了一整晚，咳得撕心裂肺，林晓想给她倒杯水，却被王桂兰拦住了：“别管她！让她咳！死不了！”
后半夜，咳嗽声突然停了。
林晓跑过去，推开门，看见妈妈躺在地上，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嘴角还带着血。
林老头没请医生，没办葬礼，甚至没给妈妈换件新衣服。
他找了块破席子，裹着妈妈的尸体，扛着就往村外的乱葬岗走。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很深，像妈妈没说出口的话。
王桂兰哭了一场，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 “少了个挣钱的人”—— 她坐在堂屋里，数着林老头从张老板那里拿的钱，边数边哭：“这死娘们，怎么就这么死了？还没给我挣够盖新房子的钱呢！”
妈妈死后，林晓更绝望了。
张老板来得更勤了，有时候一周来三次。
林老头也更贪心了，他开始找更多的 “客人”—— 有开小卖部的刘老板，有镇上的包工头，甚至还有邻村的老光棍。
林晓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她想跑，可王桂兰每天都把农药瓶放在她的床头，说 “你敢跑，我就喝药，让你永远都抬不起头”。
院子里的人还是那样。
张婶会跟她说 “晓，你奶奶不容易，你要听话”，手里还拿着块刚烤好的红薯，是用林老头给的钱买的；
李叔会帮林老头修鸡窝，说 “大爷，您放心，我帮您看着晓丫头，不让她乱跑”，修完鸡窝还会蹭顿饭吃；
赵奶奶会在林老头跟人吵架时帮腔，说 “林家不容易，晓丫头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吵架赢了还会跟林老头要颗烟抽。
他们还是用 “不容易” 三个字，掩盖着林家的恶。
林晓十七岁那年，陈雪找到了她。
陈雪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趁着放假，偷偷跑来看她。她变了，长高了，穿了件粉色的羽绒服，是新的，看起来很暖和。
她看见林晓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跑过来抓住她的手：“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爷爷和奶奶是不是欺负你了？”
林晓的手很凉，陈雪的手很暖。
她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一年里，她被锁在西厢房，被 “客人” 欺负，被林老头打骂，被王桂兰威胁，早就没了以前的样子 —— 她的头发很长，没时间剪，乱蓬蓬的；
衣服是妈妈的旧衬衫，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也没有光，像个木偶。
“晓，跟我走。”
陈雪的声音很坚定，
“我爸妈己经帮你找了律师，还联系了县里的妇联。你跟我走，我们去县城，去高中，一起考大学，一起离开这里。”
林晓的心动了。
她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日子，想起陈雪给她的糖果，想起刘老师的话，想起妈妈偷偷跟她说的 “要跑出去”。
“我想走。”
她的声音抖了，
“可是我奶奶，她会喝农药的。她每天都把农药瓶放在我床头。”
“不会的。”
陈雪从包里拿出个录音笔，
“我己经录下了你奶奶威胁你的话，还有张老板他们欺负你的证据。律师说，这些足够让你爷爷和奶奶坐牢了。警察会来处理的，他们不会让你奶奶伤害你的。”
林晓跟着陈雪跑了。
她们跑过院子里的泥地，雪被踩得 “咯吱” 响；
跑过张婶家的窗户，张婶正趴在窗台上，看见她们就大喊 “晓丫头跑了！林大爷！晓丫头跑了！”；
跑过李叔的门口，李叔正拿着个破麻袋，看见她们就追了出来，边追边喊 “晓丫头！你别跑！你爷爷会生气的！”；
跑过赵奶奶的门口，赵奶奶正端着碗稀饭，看见她们就站起来，对着她们的背影喊 “晓丫头！你别傻了！你跟陈雪走，会后悔的！”
可她们还是跑了。
跑上了村口的公路，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
林晓看着窗外的院子越来越远，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开心 —— 她终于要逃离这个深渊了。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警察来了。
林老头和王桂兰对着警察哭，林老头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喊 “警察同志！晓丫头不懂事！被狐朋狗友拐走了！陈雪是城里来的，她骗晓丫头！”
王桂兰跪在地上，抱着警察的腿哭“警察同志！我们是为了晓丫头好！她还小，不懂事！我们不能让她跟陈雪走！”
院子里的人也都帮腔。
张婶拿着块红薯跑过来，说 “警察同志！晓丫头跟陈雪学坏了！以前可听话了！陈雪是个坏丫头，她骗晓丫头！”
李叔拿着个破收音机，说 “警察同志！林老头不容易！养着晓丫头这么大，晓丫头却要跑！这是不孝啊！”
赵奶奶端着碗稀饭，说 “警察同志！您别听陈雪的！她是城里来的，不懂我们农村的事！林家不容易，晓丫头要听话！”
警察没办法。
他们说 “这是家务事，我们也没办法强制干预。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林晓被虐待，不然只能让她们自己协商”。
陈雪想拿出录音笔，想拿出证据，可林老头和王桂兰抱着警察的腿不放，院子里的人也围着警察吵，根本没人听她说话。
最后，警察只能让林晓跟林老头回去。
陈雪哭着把林晓拉到一边，塞给她五百块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晓，这是我攒的零花钱，你拿着。要是你爷爷和奶奶再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别放弃，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林晓把钱藏在妈妈缝的布娃娃里，娃娃的肚子被她拆开了一点，钱塞在里面，刚好能藏住。
她把纸条藏在鞋底，用针缝好。
回到家，林晓被林老头锁在了西厢房。
这次，他换了把新锁 —— 是从镇上买的，黄铜的，比以前的更结实。
王桂兰拿着农药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说 “晓，我看你还敢不敢跑？再跑，我就喝了这瓶药，让你永远都抬不起头。让所有人都骂你是不孝女！”
林晓躺在妈妈曾经躺过的床上，闻着被子里的霉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深渊。
被子上还有妈妈的味道，是淡淡的皂角味，是妈妈偷偷洗被子时用的。
她摸了摸布娃娃，里面的钱硬硬的，像妈妈的手，在给她力量。
可她还是没放弃。她知道，只有挣钱，才能离开这里。
于是，她开始偷偷打工。
她趁林老头和王桂兰不注意，跑出去。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去镇上的餐馆洗盘子，一个小时能挣五块钱；
中午去超市当收银员，管一顿午饭；
晚上去工地搬砖，虽然累，却能挣十块钱。
她把挣来的钱都藏在布娃娃里，藏在鞋底，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 —— 她想攒够钱，然后偷偷跑出去，再也不回来。
她的计划很小心。
每天都按时回来，把钱藏好，还会给林老头和王桂兰带点吃的 —— 比如包子、馒头，让他们以为她 “懂事了”。
林老头和王桂兰果然没怀疑，还跟院子里的人说 “晓丫头终于懂事了，知道帮家里挣钱了”。
张婶、李叔、赵奶奶也都夸她 “懂事”，说 “晓丫头长大了，知道孝顺爷爷和奶奶了”。
可她的计划还是被发现了。
那天她从工地回来，兜里揣着刚挣的十块钱，想藏进布娃娃里。可王桂兰突然闯进西厢房，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兜里藏的啥？拿出来！”
林晓想躲，可王桂兰的力气很大，把她的兜翻了过来，十块钱掉在地上。
王桂兰捡起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好啊你！你还敢偷偷打工！还敢藏钱！你想跑是不是？” 她拿着钱就往外跑，喊着 “老头子！你快来！晓丫头藏钱想跑！”
林老头跑进来，手里还拿着烟杆。
他看见地上的钱，脸一下子就沉了：“你还想跑？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个家！你妈死了，你就得替她伺候客人，替她挣钱！不然，我就喝农药，让你背上不孝的罪名，让所有人都骂你！”
他说着，就用烟杆打林晓的背，烟杆上的火星烫到了她的衣服，烧出个小洞。
王桂兰也过来打她，用手抓她的头发，用脚踹她的腿：“你个死丫头！白眼狼！我们养你这么大，你还想跑！你对得起我们吗？”
林晓趴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布娃娃掉在地上，肚子里的钱撒了出来，一张一张的，有五块的，有十块的，还有一张五十的 —— 是陈雪给她的。
王桂兰把钱都捡起来，揣进自己的兜里，还啐了一口：“还藏这么多钱！真是个白眼狼！”
那天晚上，林晓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很亮，却照不亮这个院子。
她想起妈妈，想起陈雪，想起刘老师，想起所有对她好的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想逃却逃不掉，想反抗却反抗不了。
她走到井边，看着井里的水。
水很清，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 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有巴掌印，衣服上有烧洞，像个乞丐。
她想跳下去，想结束这痛苦的一切，可她又想起妈妈偷偷跟她说的 “要活下去”，想起陈雪的 “别放弃”，想起布娃娃里还藏着的纸条 —— 陈雪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她又犹豫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只知道，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要跑出去，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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