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永远记得拍全家福那天。
是她十岁那年的春节，林老头说 “家里添了新亲戚，得拍张全家福，让别人看看咱们林家也有排场”。
那天所有人都穿上了新衣服。
林老头穿了件深蓝色的褂子，是王桂兰用张老板给的钱买的，布料是廉价的化纤，穿在身上硬邦邦的；
王桂兰穿了件暗红色的棉袄，是她结婚时的陪嫁，翻出来洗了洗，还缝了朵假花在领口；
林晓穿了件浅粉色的外套，是亲戚送的，不合身，袖子太长，盖住了她的手；
妈妈穿了件旧的蓝布衫，是林老头 “赏” 她的，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 —— 林老头说 “你妈不配穿新衣服，穿旧的就行”。
亲戚也来了。
有林老头的弟弟，带着媳妇和孩子；
有王桂兰的妹妹，穿着件花衬衫；
还有些远房亲戚，都是林老头请来 “撑场面” 的。
他们都穿着新衣服，脸上带着敷衍的笑，手里拿着礼品 —— 都是些不值钱的饼干、糖果，是用来 “走亲戚” 的。
拍照的师傅是从镇上请来的，带着个旧相机，三脚架是用木头做的。
他让所有人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林老头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像个皇帝，王桂兰站在他旁边，亲戚们站在两边，林晓和妈妈站在最后面，像两个多余的人。
“笑一笑！” 拍照师傅喊着，“看镜头！”
林老头笑了，嘴角咧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黑洞；
王桂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菊花；
亲戚们笑了，笑得很敷衍，眼睛却瞟着院子里的鸡窝，怕鸡屎弄脏了新衣服；
林晓没笑，她的脸很僵硬，手攥着妈妈的衣角；
妈妈也没笑，她的头低着，头发遮住了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咔嚓” 一声，照片拍好了。
林老头很高兴，给了拍照师傅二十块钱，说 “拍得好！等洗出来，我要挂在堂屋里，让所有人都看看！”
那张照片最后挂在了堂屋的墙上，在林老头的 “皇帝椅” 上面。
林晓每次经过，都不敢看 —— 照片里的她，像个木偶，没有一点生气；
妈妈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见表情，却透着股绝望。
她没想到，这张全家福的新衣服，最后会成为所有人的 “寿衣”。
林晓被释放后，跟着陈雪去了市里。
陈雪帮她找了心理医生，陪她说话，帮她走出阴影。
可林晓知道，她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那些痛苦的记忆，像影子一样跟着她，让她夜不能寐。她会梦见妈妈，梦见刘老板，梦见林老头和王桂兰，梦见院子里的人。
她会在夜里哭醒，会在白天发呆，会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
两年后，林晓收到了一封信，是监狱里寄来的，是王桂兰写的。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些泪痕：
“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强迫你，不该锁着你，不该帮你爷爷欺负你。你爷爷在监狱里病死了，死的时候很痛苦，咳嗽得厉害，没人管他。我也得了病，肺癌，快不行了。我想再见你一面，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晓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看她。
她想知道，王桂兰是不是真的后悔了，是不是真的想跟她说对不起。
监狱里的王桂兰，己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她的头发全白了，脸皱得像张纸，身体瘦得像根柴火，躺在病床上，连动都动不了。
她看见林晓，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护士按住了。
“晓……”
王桂兰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在叫，
“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 不该让你替你妈妈…… 不该用农药瓶威胁你……”
她哭了，眼泪掉在枕头上，很快就晕开了，
“我知道错了…… 你能原谅我吗？我快死了…… 我想带着你的原谅走……”
林晓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想起王桂兰拿着农药瓶威胁她的样子，想起王桂兰帮林老头锁她的样子，想起王桂兰跟院子里的人说她 “不懂事” 的样子。
她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麻木。
“我原谅你。” 林晓说。
可她心里知道，她没有原谅她，她只是想让她死得安心一点。
王桂兰笑了，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然后，她的头一歪，没了气。
护士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摇了摇头：“没气了。”
林晓走出监狱时，看见王桂兰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她穿着件深蓝色的褂子 —— 是林老头拍全家福时穿的那件，布料硬邦邦的，套在她瘦得像柴火的身体上，像个笑话。
回到市里，林晓收到了张婶的消息。
是陈雪的妈妈告诉她的 —— 张婶家着火了，是刘老板的儿子放的。
刘老板的儿子觉得张婶帮林家说话，害了刘老板，就趁着张婶家没人，放了把火。
张婶和她的家人都被烧死了，死的时候很痛苦，惨叫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陈雪的妈妈说，张婶死的时候，穿着件浅粉色的外套 —— 是林晓拍全家福时穿的那件，虽然不合身，却被张婶洗得很干净。
接着是李叔。
他捡废品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了，腿断了，躺在路边没人管。
他以前帮林老头看着她，没人跟他来往，亲戚也不愿意管他。
最后，他饿死在了医院里，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陈雪的妈妈说，李叔死的时候，穿着件花衬衫 —— 是王桂兰的妹妹拍全家福时穿的那件，虽然旧了，却被李叔洗了又洗。
然后是赵奶奶。
她在家里摔了一跤，没人发现。
邻居以为她走亲戚去了，首到一周后，才闻到她家传来的臭味，破门而入时，她己经死了，尸体都臭了。
她以前总爱端着碗玉米粥坐在门口，帮林家说话，最后却死得这么孤单。
陈雪的妈妈说，赵奶奶死的时候，穿着件暗红色的棉袄 —— 是王桂兰拍全家福时穿的那件，虽然缝了朵假花，却己经褪色了。
院子里的人，都死了，死得很痛苦。他们死的时候，都穿着拍全家福时的新衣服，像是被全家福下了诅咒。
林晓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很平静。
她没有伤心，也没有开心，只是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他们用 “不容易” 三个字，掩盖了自己的恶，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恶里。
又过了一年，林晓病了。
是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会自杀，会自残，会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陈雪带她去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可都没用。
林晓知道，她快要死了。
临死前，林晓给陈雪写了封信，用的是粉色的便签纸，跟陈雪以前给她的一样：
“雪，对不起，我没能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让我无法呼吸。
我想起妈妈，想起她被锁在西厢房里的样子，想起她哭着跟我说‘要跑出去’的样子；
我想起拍全家福那天，妈妈穿着旧衣服，头低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想起院子里的人，想起他们用‘不容易’掩盖自己的恶，想起他们死的时候穿着全家福的新衣服。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能考上大学，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希望，以后的女孩子，都能自由地活着，不用被家庭囚禁，不用被别人欺负；
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多一点温暖，少一点恶。
谢谢你，雪。
谢谢你陪我走过最难的日子。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个普通的女孩，有个温暖的家，能好好上学，能好好活着。”
林晓死了，死在一个冬天的晚上，跟她妈妈死的那天一样，很冷，没有月亮。
她死的时候，穿着件旧的蓝布衫 —— 是妈妈拍全家福时穿的那件，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却很暖和。
陈雪收到信的时候，哭了很久。
她把林晓的信寄给了报社，寄给了电视台，寄给了所有能帮到其他女孩子的地方。
她希望，林晓的故事，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家庭囚禁的恶，能让更多的女孩子，逃离深渊。
院子里的人都死了，林晓也死了。
这个曾经充满恶的院子，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 —— 石榴树被烧死了，鸡窝塌了，堂屋里的全家福照片被风吹得破破烂烂，挂在墙上，像个笑话。
雪又下了，落在废墟上，像给这个院子盖了层白布。
风一吹，雪花飘起来，像妈妈的眼泪，像林晓的眼泪，像所有被这个院子伤害过的人的眼泪。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像林晓一样的女孩子，还有很多像林家一样的家庭，还有很多像院子里一样的 “伥鬼”。
但林晓的故事告诉我们，恶终会有恶报，哪怕它被 “不容易” 包裹着，也终会被撕开；
善终会有善报，哪怕它很微弱，也终会照亮深渊。
只是，那些被恶伤害过的人，那些像林晓一样的女孩子，她们的痛苦，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们的眼泪，永远都不会干涸。
她们的故事，永远都在提醒我们 —— 家庭不该是囚笼，爱不该是枷锁，人性不该是恶的温床。
愿每个女孩子，都能自由地活着，都能呼吸到平等、尊重、理解的空气；
愿每个家庭，都能成为温暖的避风港，而不是冰冷的深渊；
愿这个世界，能多一点温暖，少一点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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