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六年秋，雁门关。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黄沙，打在士兵的铠甲上，发出 “沙沙” 的响。
南昭的军队驻扎在雁门关内，士兵们脸上满是疲惫，却眼神坚定 —— 他们知道，这一战，关系着南昭的存亡，关系着他们家人的安危。
沈清辞穿着一身素色的戎装，是萧彻特意让军需官给她做的，尺寸刚刚好。
她的头发束在脑后，用一支银簪固定（是她母亲的旧簪），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站在萧彻的身边，看着远处北朔的军营，营地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条条黑色的蛇，缠绕着雁门关。
她的心里像被油煎一样 —— 顾昀之就在那座军营里，那个她爱了西年的人，那个说要娶她的人，如今成了南昭的敌人，成了她要面对的 “反贼”。
萧彻把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披风是羊毛的，很暖和，是他从北朔带回来的。
“风大，别着凉了。”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肩膀，她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萧彻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掩饰过去：“明天就要开战了，你早点休息。
我让人给你炖了姜汤，你回去喝了再睡。”
沈清辞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她从王府带来的东西：那方并蒂莲帕子，那支枫木簪，还有萧彻给她的短剑。
她把帕子和簪子放在桌上，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上面，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拿起帕子，指尖拂过并蒂莲的纹路，想起顾昀之把帕子揣进怀里的样子，想起他说的 “等你绣完，我就去沈家提亲”。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落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沈清辞警惕地拿起短剑，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一看，是萧彻的暗卫统领，名叫 “影”。
影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很亮，带着股冷意。
“王妃，” 影的声音很低，“王爷让属下给您带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沈清辞，“这是从北朔军营里截获的，是顾将军写给您的。”
沈清辞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却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顾昀之当年给她写的字条上的墨香一样。
她拆开信，里面的字很潦草，带着股急切：
“清辞，我知道你在雁门关。我谋反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带你走。柳家是坏人，萧彻也是在利用你，他想借你牵制沈家。你相信我，等我攻破雁门关，我就带你回江南，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还在枫山给你盖了小院子，种满了你喜欢的玉兰花。”
信的最后，画着一朵小小的并蒂莲，和她帕子上的很像。
沈清辞的手在发抖。
她想起萧彻对她的好，想起他为她运来的江南点心，想起他在雷雨夜守在她房门外，心里很乱。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顾昀之是不是在骗她，不知道萧彻是不是真的在利用她。
她不知道，这封信是柳氏伪造的。
柳氏知道顾昀之对沈清辞的执念，也知道萧彻对沈清辞的在意，她故意伪造这封信，想让沈清辞误会萧彻，同时坚定顾昀之进攻的决心 —— 只要沈清辞相信顾昀之，顾昀之就会不顾一切地攻破雁门关，到时候，柳家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二天清晨，战火燃起。
北朔的军队像潮水一样涌向雁门关，士兵们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南昭的士兵奋力抵抗，箭雨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整个战场。
沈清辞在后方的医疗帐篷里，帮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却很熟练 —— 在家时，她经常帮父亲包扎被书划伤的手。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大概十五六岁，腿被砍断了，却还在喊 “保护南昭，保护家人”；
看到一个老士兵，头发都白了，胸口中了箭，却还把自己的干粮递给身边的少年兵，说 “孩子，你还年轻，要活下去”；
看到一个女眷，抱着年幼的孩子，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她的丈夫能平安回来。
她突然明白，顾昀之的谋反，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的，是他的爱情，是他的权力，却忘了，无数百姓会因为他的野心，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他们想要守护的一切。
午后，北朔的军队突然撤退了。
沈清辞正疑惑，影走进医疗帐篷，说 “王妃，顾将军要见您，他在城楼下面等。
王爷让您自己决定，要不要见他”。
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握着那把短剑，跟着影去了城楼。
萧彻站在城楼的拐角，看着她，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清辞，”
他声音很轻，“如果你想跟他走，我不会拦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沈清辞看着他，突然想起他给她的那杯温水，想起他给她的披风，想起他在雷雨夜守在她房门外。她摇了摇头：“王爷，我想单独见他。我会回来的。”
萧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是她和顾昀之之间的事，他不能插手，只能相信她。
城楼下面，顾昀之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铠甲上沾着血污，却依旧挡不住他的俊朗。
他的头发散在肩上，被风吹得很乱，右眼尾的痣在阳光下很亮。
他看到沈清辞，眼睛亮了起来，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清辞，你来了！”
沈清辞站在城楼边，看着他，声音发颤：“顾昀之，你为什么要谋反？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你，家破人亡？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家破人亡？”
顾昀之笑了，笑得很凄凉，声音在风里传得很远，
“我顾家在北朔，被奸臣陷害，家破人亡的时候，谁管过我们？我和你被迫分开，我看着你嫁给萧彻的时候，谁管过我？清辞，我谋反，都是为了你！只要我推翻北朔皇室，除掉柳家，我就能带你走，我们就能回到江南，回到以前的日子！你忘了吗？我们在枫山约定，要盖座小院子，种满玉兰花，每天给你温梅子酒，给你做蟹粉小笼！”
他从怀里掏出那支刻着 “清” 字的玉佩，举在手里，玉佩在阳光下很亮：
“你看，这是我给你的玉佩，我一首带在身上。我还在枫山盖了小院子，种满了你喜欢的玉兰花，就等你跟我走了！”
沈清辞看着那支玉佩，眼泪掉了下来。
她想起顾昀之在市集给她买玉佩的样子，想起他把玉佩藏在怀里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可她也想起了那些受伤的士兵，想起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眷，想起了南昭的百姓。
“回不去了。”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顾昀之，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我是南昭的端王妃，你是北朔的反贼，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家国，是百姓的性命，是我们再也无法弥补的过去。”
顾昀之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你为了萧彻，为了南昭，就可以忘了我们的过去？忘了你说过要嫁我？忘了我们在枫山的约定？”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带着哭腔，“清辞，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把你的帕子贴在心口，把你的簪子藏在怀里，把你的玉佩带在身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萧彻他有什么好？他不过是利用你，利用沈家的势力！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好吗？他只是想借你巩固自己的地位！”
沈清辞的心痛得像要裂开。
她想起那封伪造的信，想起萧彻对她的好，心里在爱情和家国之间撕裂。
她看到顾昀之铠甲上有一块眼熟的布片，是她帕子上的并蒂莲碎片，她知道，他心里还有她。
可她也看到，北朔的军营里，士兵们正在准备屠城的工具（其实是柳氏故意布置的假象，想逼沈清辞做出选择），她知道，她不能让顾昀之伤害南昭的百姓。
“顾昀之，投降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决绝，“萧彻是个仁君，他会饶你一命，会让你和柳氏过安稳的日子。你放弃谋反，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以后，各自安好。”
“投降？”
顾昀之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泪落在铠甲上，很快就被风吹干。
“清辞，你让我投降？向萧彻投降？向那个抢走你的人投降？我做不到！”
他突然拔出剑，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指向城楼，
“要么，你跟我走，我们一起推翻北朔，推翻南昭，建立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国家，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要么，我就攻破雁门关，杀了萧彻，把你抢回来，哪怕让整个南昭的百姓为你陪葬，我也在所不惜！”
沈清辞看着他，突然明白，他己经不是以前那个江南雨巷里的少年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偏执，被柳家的阴谋和对她的执念，逼成了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他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了她，偷偷给她温梅子酒，给她做枫木簪，在雨巷里为她撑伞的顾昀之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短剑，剑柄上的 “萧” 字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想起他教她射箭时的样子，想起他给她做木簪时的样子，想起他在暖炉旁抱她时的样子，想起他说的 “我要让你成为全南昭最幸福的女子”。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闭上眼，纵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她想，若是她死了，顾昀之或许就会清醒，就会放弃谋反，南昭的百姓就能平安；
若是她死了，她就不用再面对这痛苦的选择，不用再在爱情和家国之间撕裂。
顾昀之没想到她会跳下来，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他的手臂很有力，稳稳地抱住了她，像当年在枫山，抱住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一样。
“清辞，你疯了吗？”
他声音发颤，抱着她的手很紧，怕她再离开他，“我只要你跟我走，我不要你死！”
就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沈清辞睁开眼。
她看到北朔士兵准备屠城的信号（其实是柳氏伪造的），看到顾昀之眼底的偏执和疯狂，知道他不会回头。
她的心里做了个决定 —— 她要阻止他，哪怕用她的命，哪怕用他们之间最后的感情。
她猛地把短剑从袖筒里抽出来，狠狠刺进了顾昀之的胸口。
“噗嗤” 一声，剑刃穿过铠甲，刺进了他的心脏。
鲜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沈清辞的素色戎装，也染红了顾昀之手里的玉佩。
顾昀之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短剑，又抬头看着沈清辞的眼睛，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痛苦。
他不是绝望，而是想告诉她真相 —— 他不是想屠城，是柳氏逼他的；
他不是想伤害她，是想保护她；
他给她的信是假的，是柳氏伪造的；
他…… 还爱着她。
可他来不及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出这些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他的眼睛里，映着沈清辞的脸，映着雁门关的天空，映着他们曾经的江南雨巷和枫山枫叶。
他的手抬起，想摸她的脸，想最后再蹭蹭她的耳垂，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怀里的并蒂莲帕子掉在地上，被他的鲜血染红，像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
沈清辞抱着他的尸体，坐在地上。
风很大，吹着她的头发，吹着顾昀之的尸体，吹着地上的鲜血和帕子。
她看着远处的北朔军营，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
她想起萧彻对她的好，想起他为她运来的江南点心，想起他在雷雨夜守在她房门外，想起他给她的那把短剑 —— 她用他给的剑，杀了她最爱的人。
她知道，她对不起萧彻。她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不能再面对他，不能再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她站起身，抱着顾昀之的尸体，走到城楼边。
南昭的士兵们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担忧。
“王妃，别做傻事！”
影大喊着，想冲过来阻止她，却被她拦住了。
“影统领，”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告诉王爷，我对不起他。我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请他一定要保护好南昭的百姓，一定要让天下的女子，再也不用做家族的棋子，再也不用面对这样的痛苦。”
说完，她抱着顾昀之的尸体，纵身跳了下去。
“王妃！”
士兵们的喊声传来，却再也拉不住她下坠的身体。
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像一朵凋零的花。
那支枫木簪从她的发髻上掉下来，滚落在顾昀之的尸体旁，枫叶的纹路在阳光下很清晰，却再也暖不了他们冰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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