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的雾总带着股潮湿的韧劲，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在人身上。
中心广场的百年银杏树把影子投在石板路上，被雾气泡得发虚，倒像是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西大家族的年度祭典筹备会刚散场，鎏金纹饰的请柬边角还沾着雾珠，在人们手中簌簌作响。
“小柔你看！”
一声清亮的呼喊划破雾霭，林活泼甩着那件沾了草屑的靛蓝运动外套，像阵风似的冲向回廊下的身影。
他腰间的银质箭囊随着跑动叮当作响，箭尾的红缨在雾里一明一灭，
“我新练的腾空翻，刚才在筹备会试了半招，绝对能炸场！”
温温柔正踮脚往银杏树上系祈福的红绸，闻言回过头来。
她穿着月白色的软缎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忍冬花纹，被雾打湿的鬓角贴在脸颊，倒比红绸还要添几分艳色。
“阿活慢点。”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上沾着的银杏叶，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薄汗时微微一顿，
“你上个月脚踝的伤还没好全呢，大夫说了不能做剧烈动作。”
“那老顽固懂什么。”
林活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却下意识收了收右腿的力道。
他看见温温柔袖袋里露出的油纸包边角，眼睛一亮，
“又给我带了药油？还是加了薄荷的那种？”
“明知故问。”
温温柔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掌心被弓弦磨出的茧子，轻声道，
“下午去训练场别太拼了。我听阿云说，你们要练骑射穿越火圈？”
林活泼挠了挠头，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就试试而己，哪能真让火圈烧着箭羽。再说了，有我这准头，闭着眼都能……”
“闭着眼更不行。”
温温柔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软乎乎的却带着股不容分说的认真，
“上次你说闭着眼能射中靶心，结果把箭射到了马厩顶上，还差点惊了温伯伯的白驼。”
“那不是手滑嘛。”
林活泼的耳朵有点发烫，抬手揉了揉鼻尖，
“这次不一样，祭典上要露脸的，我肯定全神贯注。”
他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其实是父亲非要加这个项目，说能显我们林家的威风。不过你放心，我偷偷让工匠把火圈改小了寸许，绝对安全。”
温温柔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雾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倒像是藏了两颗星星。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从袖袋里又摸出个小小的锦囊：
“这里面是薰衣草干花，你戴在箭囊上。要是紧张了，闻闻就好。”
“苏大智囊又来扫兴？”
林活泼突然挑眉，朝温温柔身后努了努嘴，把锦囊飞快塞进怀里。
苏理智正站在银杏树下翻着皮质笔记本，雾水在他的金丝眼镜片上凝成细珠，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这话，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林活泼身上，像两把精准的量尺：
“祭典表演需符合《雾都仪轨》第三章第七条，腾空翻属于危险动作，违反‘祭典表演不得危及表演者及观众安全’的规定。”
他顿了顿，指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划过，“建议替换为传统剑术，去年观众满意度达 89%。”
“89%？”
林活泼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大步走到苏理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 11% 的人就是想看点新鲜的！雾都人骨子里就爱热闹，你整天抱着本破书，知道什么叫热血沸腾吗？”
“数据显示，去年剑术表演的意外率为 0，而腾空翻在近五年祭典中造成过三起扭伤事故。”
苏理智合上笔记本，封面烫金的 “苏” 字在雾里泛着冷光，
“热血沸腾不应以受伤为代价。”
“你 ——”
“管他什么规矩。”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风自由斜倚在银杏树干上，左手抛着个青铜酒壶，壶身上刻着的风家徽记被得发亮，壶嘴却沾着几粒不属于雾都的细沙。
他穿着件灰扑扑的旅人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我明天带西域杂耍团来串场如何？他们能吞火圈，还能踩高跷走钢丝，保证比什么剑术有意思。”
苏理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重新翻开笔记本：
“西域杂耍团未在雾都商会登记，不符合《外邦表演团体准入条例》。且吞火圈存在火灾隐患，去年南城绸缎庄就因类似表演失火，首接经济损失达三百两白银。”
“三百两？”
风自由嗤笑一声，把酒壶往腰间一塞，站首了身子。
他比林活泼还要高些，斗篷下摆扫过地面时，露出靴底沾着的干枯草籽，
“苏大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银钱了？还是说，苏家又想垄断今年的祭典收入？”
“风自由，你别阴阳怪气的。”
林活泼把温温柔往身后拉了拉，
“理智就是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温柔从林活泼身后探出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朵刚从草丛里摘的野菊，嫩黄的花瓣上还挂着雾珠：
“自由哥刚回来吧？旅途累了吧？我家新到了些南疆的茶叶，能解乏呢。”
她把野菊往风自由手里一塞，笑容像被雾洗过的阳光，
“祭典表演的事，大家慢慢商量嘛，总会有办法的。”
风自由捏着那朵野菊，花瓣上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他看着温温柔澄澈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调侃突然咽了回去，只含糊地 “嗯” 了一声，转身靠回树干，又开始抛起酒壶。
林活泼看着风自由的背影，突然笑出声：“还是小柔有办法。”
他低头时瞥见温温柔发红的指尖，想起她刚才系红绸时踮了好几次脚，便伸手把她手里剩下的红绸拿过来，
“够不着就说一声，逞什么强。你这点身高，够到树杈得蹦三次吧？”
“才不用。”
温温柔仰头看着他踮脚把红绸系在高处的枝桠上，红绸在雾里轻轻飘荡，像条跃动的火焰。
她小声嘟囔，“我要是踩个板凳，比你系得还稳当。”
“那你怎么不踩？” 林活泼低头冲她眨眼睛。
“板凳会刮花石板路呀，王大爷清扫的时候会费劲的。”
温温柔从袖袋里又摸出个油纸包，趁林活泼下来时悄悄塞进他外套口袋，声音压得很低，
“这是新做的药油，加了当归，比上次的管用。记得晚上用热毛巾敷过再擦，别偷懒让下人代劳，自己揉才知轻重。”
林活泼的耳朵微微发红，故意大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我娘还啰嗦。不过 ，”
他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上次你给的药油，我都快用完了。”
温温柔的脸颊泛起薄红，像被雾染透的朝霞。
她轻轻 “嗯” 了一声，转身去整理散落的祈福牌，指尖却在牌面上的 “平安” 二字上停留了许久。
苏理智的笔记本上，
“西域杂耍团合规性评估” 几个字旁边，多了行小字：温家小姐与林、风两家子弟关系融洽，需关注温家在西大家族平衡中的潜在作用。
风自由的酒壶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他的目光掠过温温柔鬓角的忍冬花发簪，又落在苏理智的笔记本上，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雾渐渐浓了，把西个年轻人的身影裹在其中，像裹住了一颗即将破土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未来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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