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读西厢记
暮春的沁芳闸边，像是被天上的胭脂盒泼了满世界的颜色。粉白的桃花落得最急，一朵接一朵扑进水里，像无数只白蝶振翅欲飞；绯红的海棠瓣更显娇怯，被风卷着打了几个旋，才恋恋不舍地漂向远处；连不起眼的蔷薇花，也攒着劲儿落下，在青石板上铺了层薄薄的花毡，踩上去软得像踩在云絮里。水面上漂着层细碎的花沫，被阳光照得泛着金粉似的光，连空气里都浸着股甜丝丝的香，浓得化不开。
宝玉揣着本蓝布封皮的书，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那书被他用锦帕裹了三层，藏在贴身的袄子里，隔着布料都能摸到纸页的粗糙。这是他前几日缠了茗烟半宿，才从城外书铺淘来的，纸页都翻得卷了边，边角发了黄，封面上没印字，只在磨得发亮的扉页上，用小楷题着“西厢记”三个字——是坊间偷偷刻的禁本，平日里被贾政瞧见了，定要当成“诲淫诲盗”的祸根，当场撕了烧了。可宝玉偏爱这书里的婉转，总觉得比那些“之乎者也”的八股文有趣百倍，今日实在按捺不住，揣着就往潇湘馆跑。
刚走到潇湘馆的月洞门，就见黛玉正蹲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她穿着件月白绫子袄，外面罩着件水绿纱衫，纱衫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裙角。手里捏着根刚抽芽的柳枝，枝条上还挂着片嫩黄的新叶，她正用枝梢在地上画着什么，眉头微蹙，像在琢磨什么难题。鬓边别着朵半开的桃花，花瓣被风拂得轻轻颤动，蹭着她白皙的脸颊，倒比花还艳几分。
“林妹妹，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宝玉隔着老远就扬声喊，脚步更快了些，像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书往她面前一递。他眼里亮得像藏了两颗星子，嘴角咧着，藏不住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黛玉抬眼，见是本陌生的蓝布书，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纸页，心里就“咯噔”一下——这纸色、这装订，看着就不像正经书。她伸手接过来，指尖不自觉地着封皮，轻声问：“这是什么？看着倒像是……”
“你打开瞧瞧就知道了。”宝玉挨着她蹲下，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他捡起片落在书上的桃花瓣，往书页里一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的雀跃，“保管你爱看。”
黛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掀开了封皮。“西厢记”三个字映入眼帘，是瘦劲的小楷，墨迹都有些淡了。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被晚霞泼了满脸，连耳根都烧了起来。这书她早有耳闻，去年在苏州时，就听父亲书房的老夫子骂过，说是什么“淫词艳曲”，教坏了读书人，是万万不能碰的。
“你怎么敢看这个？”她嗔怪地瞪了宝玉一眼，睫毛飞快地扇了扇，像受惊的蝶，手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翻。纸页沙沙响，“惊艳”“借厢”的回目跃然纸上，字里行间的缠绵，像温水似的漫上来，“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定要骂人的。”
“偷偷看怕什么？”宝玉往她身边凑得更近了些，呼吸都拂在她耳边，带着点淡淡的墨香，“这书里的词写得多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比那些陈腐的文章灵动多了。你看这张生和莺莺，一个痴心，一个娇羞，多像……”
他话没说完，就被黛玉用帕子捂住了嘴。帕子上绣着几枝兰草，带着她身上惯有的冷香。黛玉眼里含着羞，瞪他的眼神却没什么力道，嘴角反倒偷偷弯了弯：“胡说什么呢！再乱说我就把书烧了。”
嘴上虽这么说，手里的书却没放下，一页页翻得入了迷。阳光透过湘妃竹的枝叶，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把“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那行字照得格外清楚。黛玉看着，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心里却像被什么软东西挠着，又痒又暖——原来书里的情意，能写得这样动人。
宝玉在旁边看着她的侧脸，睫毛长长的，被阳光照得像镀了层金，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扇动，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忍不住低声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一句念得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心尖。黛玉猛地合上书，力道大得差点把纸页撕了，她瞪着宝玉，眼里却闪着笑：“再念我就不理你了！”可话音刚落，自己先忍不住抿了嘴——这句子，竟像是替她说出了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两人正闹着，忽听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踩在落花瓣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伴着一句轻笑，清清脆脆的，像山涧的泉水：“什么好书，让你们看得这么入迷？”
宝玉和黛玉吓得同时回头，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封皮朝上，“西厢记”三个字在阳光下赫然可见，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慌。
探春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穿着件浅碧色的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枝艾草，针脚细密，看着清爽又雅致。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新摘的榆叶梅，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别处赏花过来。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书上，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像早就猜到似的，却没有半分惊讶或斥责，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三……三妹妹。”宝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手忙脚乱地想去捡书，膝盖磕在石板上都没觉得疼。可他动作慢了半拍，黛玉己经抢先一步，飞快地把书抓起来塞进袖袋里，指尖都在发抖，连鬓边的桃花掉了都没察觉。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黛玉的脸比刚才红得更厉害，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小莲蓬，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三妹妹虽是个通透人，可这毕竟是禁书，被撞见了，总归是不妥的。万一她觉得自己“不学好”，往后怕是要生分了。
探春走上前，弯腰捡起那朵落在地上的桃花，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看你们吓的，我又不是来告你们状的。”
她在两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石凳上落了层花瓣，她也没拂，就那么坐着。看着黛玉紧攥着袖口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便笑着道：“那书我也见过，是《西厢记》吧？前年在父亲书房的旧箱子里翻到过，偷偷看了两页，里面的词确实好，‘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比那些陈腐的八股文灵动多了，读着心里敞亮。”
宝玉和黛玉都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没想到探春会这么说。她不仅没责怪，反倒像是同好，这让两人心里的紧张松了大半。
“只是……”探春话锋一转，目光轻轻扫过西周。不远处的假山下，有两个小丫鬟正蹲在那里掐蔷薇花，说说笑笑的，离得不远不近，若是大声些，怕是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她声音压低了些，像怕被风听见，“这书终究是坊间刻的禁本，老太太和太太们最忌讳这个，总说‘坏了心性’。你们偷偷看倒也罢了，万不能让旁人瞧见，尤其是……”
她顿了顿，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谁——赵姨娘。赵姨娘素日里就看黛玉不顺眼，总在贾政耳边念叨她“孤高清傲”“费钱费事”，又嫌宝玉“不务正业”，若是被她撞见两人看禁书，定会添油加醋地告到贾母或贾政那里，到时候不仅书要被烧，两人少不得还要受罚，说不定还要被禁足，往后想见一面都难。
“我方才过来时，见赵姨娘的丫鬟小鹊，在园子里晃悠了半天，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人。”探春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提醒，“你们快把书收好了，别放在明面上，也别在人前念叨书里的句子——上次宝二哥念‘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不就被老爷听见了，罚着抄了三天《论语》？仔细被人抓住把柄，平白惹气。”
黛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像被春日的阳光晒透了。三妹妹不仅没责怪，反倒替她们着想，连赵姨娘的丫鬟在附近都留意到了，这份细心和体谅，比什么都珍贵。她攥着袖口的手慢慢松开，指尖轻轻碰了碰袖袋里的书，轻声道：“多谢三妹妹提醒，我知道了。回头我就把书藏在枕下的暗格里，绝不让旁人瞧见。”
宝玉也连忙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去找个锦盒，把书锁起来，藏在床底下，除了我和林妹妹，谁也找不到！”
探春笑了笑，从竹篮里拿出两枝开得最盛的榆叶梅。一枝粉得像胭脂，一枝白得像雪，花芯里还凝着露珠。她递过去：“这花插在瓶里好看，能香好几天呢。你们拿着吧。我还要去蘅芜苑给宝姐姐送些，她院里的花都谢得差不多了。”
说着，她站起身，裙摆扫过石凳，带起几片花瓣，像跟着她飞似的。脚步轻快地往沁芳闸那头走去，浅碧色的裙摆在落花间一闪一闪的，像只轻盈的蝶，很快就消失在竹影深处。
首到探春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宝玉才长舒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吓死我了，还以为三妹妹要去告诉老太太呢。”
黛玉嗔了他一眼，伸手捡起地上的榆叶梅，插在鬓边，刚好遮住刚才桃花掉落的痕迹：“就你嘴快，刚才差点把‘张生跳墙’说出来，要是被别人听见，才真要出事。”话虽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春水漾起的涟漪——原来在这府里，还有人懂他们这点不被认可的心思。
宝玉捡起地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又拍了拍，像是怕它长腿跑了：“咱们往后可得小心些，看书时锁好门，说话也得压低声音，别让赵姨娘那起子人抓住错处。”
黛玉点点头，看着廊下的落花顺着流水漂远，忽然轻声念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宝玉几乎是脱口而出：“无语怨东风。”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羞涩少了些，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阳光穿过竹叶，在他们身上洒下碎金似的光点，流水声潺潺，像在为这偷来的共读时光伴奏，温柔又绵长。
而走远的探春，站在沁芳闸的石桥上，回头望了眼潇湘馆的方向。竹影婆娑，隐约能看见两个依偎的身影，像幅淡淡的水墨画。她轻轻叹了口气，风拂起她的裙角，带着落花的香气，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几分担忧。
她何尝不知道《西厢记》里的缠绵悱恻？只是这深宅大院里，这样的情谊太金贵，也太脆弱，像风中的花，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狂风暴雨打落。赵姨娘的眼线、贾政的严厉、老太太的规矩……哪一样都能轻易碾碎这点温柔。
她能做的，不过是在他们不小心露出破绽时，悄悄提醒一句“防人耳目”，像在薄冰上搭块木板，让他们走得稳些，再稳些。至于这份情谊能走多远，她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风吹过石桥，带着落花的香气，拂动她的裙角。探春握紧了手里的竹篮，往蘅芜苑走去——那里还有个总爱把心事藏在心底的宝姐姐，也需要她多留意几分。这大观园的日子，看似繁花似锦，底下却藏着多少看不见的暗流，她得时时提着心，才能护着那些想护的人，走过这一程又一程。
(http://www.220book.com/book/VM1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