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贾芸谋事
仲夏的大观园，像被泼了桶绿颜料，到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沁芳闸边的垂柳垂到水面，枝条上的叶子密得能遮住院子的半面墙；蘅芜苑的香草长得齐腰深，风一吹，绿浪翻滚，香气浓得呛人；就连路边的石榴树，都挂起了红灯笼似的果子，沉甸甸地坠着枝头。
园子里的花木旺得疯长，园丁们忙得脚不沾地，修剪、浇水、施肥，从清晨忙到日暮，还是顾不过来。凤姐听了管事媳妇的回话，正坐在屋里犯愁：“这园子里的花木没人精心管着，再这么疯长下去，怕不是要乱成野林子了。”
平儿在旁边研墨，笑道：“可不是嘛，前儿沁芳闸的柳树杈子都快戳到游廊上了，园丁说人手不够，剪不过来。”
凤姐皱着眉翻账册：“哪还有闲钱添人？省亲欠下的窟窿还没填上呢。”
正说着，就见周瑞家的进来回话：“二奶奶，荣国府那边的贾芸来了，说是给您请安，在门外候着呢。”
“贾芸？”凤姐想了想，才记起是贾府旁支的孩子，父母早亡，跟着舅舅过活，日子过得紧巴，“他来做什么？”
“说是……说是给二奶奶带了些新得的冰片麝香，想请您赏脸收下。”周瑞家的语气带着点迟疑——这贾芸前几日就来过一次，没见到凤姐，今儿又特意跑一趟，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想谋个差事。
凤姐嘴角勾起抹冷笑：“倒是会来事。让他进来吧。”
贾芸进来时，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穿着件半旧的青绸短褂，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他刚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晌，额头上渗着细汗，见了凤姐，忙规规矩矩地请安，膝盖弯得极低：“给二奶奶请安。”
“起来吧。”凤姐端起茶盏，眼皮都没抬，“什么事？”
贾芸脸上堆着笑，把锦盒往前递了递：“前几日托朋友从南边捎了些冰片麝香，说是上好的料子，想着二奶奶用得上，就斗胆送过来了。”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机灵，“也没别的事，就是想着二奶奶院里若是有什么杂活，小人年轻，有力气，想过来搭把手，也能跟着学些规矩。”
话虽说得谦卑，意思却明明白白——想讨个差事。
凤姐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的冰片麝香果然是上等货，香气清冽，不是寻常市面上能买到的。她心里有数，这贾芸是个懂事的，知道投其所好，只是府里如今差事紧俏，哪能轻易给人？
“你有心了。”凤姐把锦盒推回去，“东西你拿回去，府里不缺这个。差事的事，往后再说吧。”
贾芸的脸瞬间涨红了，手攥着锦盒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他来之前借了钱买这礼物，本以为能成，没想到被拒得这么干脆，心里又急又窘，却还强撑着笑：“二奶奶若是瞧不上这东西，小人……小人再想别的法子。只是差事的事，还请二奶奶多费心，小人定会好好干，绝不给二奶奶丢脸。”
凤姐正想再找个由头打发他，忽听院外传来探春的声音：“二嫂子在吗？我刚摘了些新下来的葡萄，给你送些来。”
话音刚落，探春就掀帘进来，穿着件月白夏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的葡萄紫莹莹的，还沾着水珠。她看见贾芸，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这不是贾芸哥哥吗？怎么在这儿？”
贾芸没想到会撞见探春，更窘了，忙低头道：“给三姑娘请安。”
探春放下竹篮，目光在贾芸身上转了一圈，又扫过他手里的锦盒，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前几日在园子里见过贾芸，当时他正帮园丁修剪石榴树，别人都偷懒躲阴凉，就他蹲在太阳底下，把枝桠剪得整整齐齐，还细心地把剪下的枝条捆好，免得绊倒人。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小伙子是个踏实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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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芸愣了一下，没想到三姑娘会注意到这些，脸上泛起些羞赧，小声道：“小时候跟着父亲种过些花，略懂些皮毛。”
探春看向凤姐，语气带着几分玩笑：“二嫂子，说起来也巧，园子里的花木最近疯长，园丁们忙不过来，正缺个细心的人管着。贾芸哥哥既会摆弄这个，又是自家人，若是能来帮忙，定能把那些花啊树啊打理得妥妥帖帖，省得你总操心。”
凤姐心里一动。她本就觉得贾芸懂事，只是没合适的差事。探春这么一说，她倒想起园子里花木确实需要人管，这差事不算大，却也体面，给了他也无妨，还能卖探春个面子。
“你倒是提醒我了。”凤姐看向贾芸，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三姑娘说你会摆弄花木，那你就先去园子里跟着园丁学学，若是干得好，这管花木的差事就给你了。”
贾芸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眼里亮得像燃了火，忙不迭地磕头：“多谢二奶奶！多谢三姑娘！小人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二奶奶和三姑娘的托付！”
“起来吧，别磕了。”凤姐摆了摆手，“周瑞家的，领他去见园丁，让他先熟悉熟悉园子。”
贾芸抱着锦盒，跟着周瑞家的往外走，走几步就回头给凤姐和探春作揖，脸上的感激藏都藏不住。
等他走了，探春才笑着说：“二嫂子这是做了件好事，贾芸看着是个实在人，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凤姐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会做人情。我看你早就瞧出他想讨差事了，故意来帮腔的吧？”
探春剥开颗葡萄，慢悠悠地说：“我哪有那心思？不过是正好瞧见他会摆弄花木，又听说园子里缺人，随口一提罢了。再说了，自家人帮自家人，不是应该的吗？”
凤姐没再追问，心里却暗暗点头。这三丫头，眼光倒是毒，一眼就看出贾芸是个可用之人。
往后几日，园子里总能看见贾芸的身影。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园丁浇水、剪枝、施肥，烈日当头也不偷懒，把那些疯长的花木打理得整整齐齐。石榴树的乱枝被剪了，看着清爽了不少；垂柳的枝条被拢到一边，不再挡路；就连蘅芜苑的香草，也被他分出了条小径，走起来方便多了。
园丁们都夸：“这贾芸真是个好小伙子，比咱们这些老骨头还能熬。”
探春偶尔在园子里撞见他，他总是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眼里的干劲挡都挡不住。
“贾芸哥哥，这葡萄架修得不错。”探春指着不远处的葡萄架，那里的藤蔓被他理得顺顺当当，一串串葡萄垂下来，看着格外喜人。
“能入三姑娘的眼就好。”贾芸笑得腼腆，“小人想着，再过些日子葡萄熟了，就能给老太太和二奶奶们摘来尝鲜了。”
探春点点头：“好好干，往后有你忙的。”
贾芸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更亮了。
探春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贾芸这样的人，踏实、机灵、懂得感恩，如今给他个差事，让他记着贾府的好，将来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贾府落了难，他未必不会伸手帮一把。
这园子里的花木需要人管，这贾府的将来，也需要多几个这样可靠的人。她做的这些，就像在园子里埋下的种子，眼下看不出什么，说不定哪天，就能长出遮风挡雨的树来。
夏日的阳光正好，照在贾芸打理过的花木上，绿得发亮。远处传来蝉鸣，聒噪却热闹，像在为这踏实的日子伴奏。探春提着竹篮，往潇湘馆走去——黛玉说想吃她摘的葡萄了，得赶紧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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