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贾环害人
冬日的午后，王夫人的正房里暖融融的。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墙上的孔雀蓝挂毯都泛着层暖意。宝玉披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正和莺儿、袭人围着炕桌掷骰子，笑声像银铃似的，在屋里荡来荡去。
贾环缩在靠窗的小杌子上，手里捏着颗冻得发红的果子，眼神阴沉沉地盯着宝玉。他刚掷骰子输了，被宝玉笑着说了句“环儿这手气，怕是要输光压岁钱”，心里就堵了团火。加上赵姨娘早上还在他耳边念叨“你那好哥哥，眼里哪有你这个弟弟？等他将来继承了家业，有你受的”，此刻瞧着宝玉被众人捧着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炕边的高几上，放着盏黄铜蜡台，里面插着根胳膊粗的羊油蜡烛，火苗蹿得老高，蜡油顺着台柱往下淌，积了厚厚的一层，像琥珀似的。贾环的眼睛在蜡烛和宝玉之间转了转，一个阴毒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若是把这滚烫的蜡油泼到宝玉手上，看他还怎么得意！
他悄悄站起身，假装去炭盆边烤手，脚步往炕边挪了挪。宝玉正和莺儿说笑，压根没注意到他。贾环的手慢慢伸向蜡台，指尖都在发抖，眼里闪着狠光，就等着找准机会，猛地把蜡台往宝玉那边一推。
“宝二哥，你们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清脆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像一盆冷水浇在滚油里。贾环的手猛地一顿，慌忙缩了回来，假装整理衣襟。
探春掀帘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刚从贾母院里过来。她穿着件石青刻丝灰鼠袄，领口围着条紫貂围脖，手里还捏着块刚从老太太那里拿来的松子糖。进门就瞧见贾环站在炕边，眼神不对劲，高几上的蜡台歪歪斜斜的，火苗都晃得厉害。
她心里咯噔一下——上一世，贾环就是在这样的场合，用蜡油烫了宝玉的手，虽没成重伤，却也红肿了好几天，还引得赵姨娘撒泼哭闹，搅得阖府不宁。
“三姐姐来了！”宝玉笑着招手，“快来玩，莺儿输惨了，正求着我放她一马呢。”
探春没动，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语气淡淡的：“环儿在这儿做什么？不去念书，倒在这儿闲逛。”
贾环被她看得发慌，支支吾吾道：“我……我来给太太问安。”
“问安就问安，站在炕边做什么？”探春往前走了两步，故意往高几那边靠了靠，“这蜡台放得太偏，万一碰倒了，烫着人怎么办？”
说着，她伸手去扶蜡台，指尖刚碰到台柱，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哎呀”一声，手里的松子糖掉在地上，同时，那黄铜蜡台“哐当”一声翻倒了！
滚烫的蜡油泼了出来，大半溅在青砖地上，冒着白烟；小半溅到炕沿上，离宝玉的手只差寸许。宝玉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手背还是被溅到几滴蜡油，顿时红了一片，疼得他“嘶”了一声。
“怎么了？”袭人连忙抓过宝玉的手，见只是红肿了一小块，松了口气，赶紧拿凉水帕子敷上。
贾环的脸瞬间白了——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但看着宝玉手背的红痕，又有点窃喜，总归是让他受了点疼。
探春站稳身子，拍了拍袄子上的灰，眼神冷飕飕地扫向贾环：“环儿，你站在这儿，怎么不知道扶一把？这蜡台好好的，若不是你靠得太近碰了它，怎么会倒？”
贾环慌了，连忙摆手：“不是我！是你自己碰倒的！”
“我碰倒的？”探春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我刚进门，离着还有三尺远，你就站在蜡台边，不是你碰的，难道是蜡台自己长腿跳下来的？”
她转向屋里的丫鬟婆子：“你们都瞧见了，环儿站在这儿，蜡台就倒了，若不是他没规矩，在主子跟前毛手毛脚，还能有别的缘故？”
丫鬟们都低着头，谁没瞧见贾环那点心思？只是不敢说。此刻被探春点破，都跟着点头：“是呢，三姑娘说得是，刚才瞧着就是环三爷离蜡台最近。”
贾环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胡说！我没有！”
“没有？”探春上前一步，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他，“宝玉是你哥哥，你不帮着照看，反倒站在旁边添乱，若真烫坏了他，你担待得起吗？平日里赵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话正戳在贾环痛处，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凭什么说我娘！是你自己碰倒的，还赖我！”
正闹着，赵姨娘掀帘进来，刚听见贾环哭，又见他被探春训斥，立刻炸了毛：“好啊！三姑娘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庶出的，也敢这么欺负你弟弟？环儿怎么了？不就是碰倒个蜡台吗？用得着你指着鼻子骂？”
她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们环儿好！宝玉是宝，我们环儿就是草？烫着他怎么了？谁让他自己不小心！”
王夫人刚从里屋出来，见赵姨娘撒泼，皱紧了眉头：“赵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当着姑娘的面，像什么样子！”
“太太！”赵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王夫人哭嚎，“您可得为我们环儿做主啊！三姑娘平白无故欺负他，还编排我教坏儿子，这是要我们母子的命啊！”
探春站在那里，脸上没半分惧色，等赵姨娘哭够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清亮得像冰棱：“姨娘这话我就不懂了。第一，蜡台倒了，是我碰倒的，我认。但环儿站在旁边，见蜡台要倒不知提醒，反倒盯着我哥哥的手，安的什么心，屋里的人都瞧见了。第二，我训斥他‘没规矩’，是因为他在主子跟前毛手毛脚，换了父亲在此，怕不是只训斥两句就能了的。第三，我提姨娘，是劝环儿学好，姨娘若觉得我是编排，那便是姨娘自己心虚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姨娘涨红的脸：“再者，我是荣国府的三姑娘，环儿是我弟弟，我教训他两句，合不合规矩？姨娘若是觉得我不配，大可去回老太太、回父亲，看看我这‘庶出的姑娘’，该不该管管没规矩的弟弟！”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掷地有声。赵姨娘被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憋出句“你……你强词夺理”。
“我是不是强词夺理，姨娘心里清楚。”探春转向王夫人，福了福身，“太太，环儿年纪小，不懂事，姨娘护子心切，也情有可原。只是今日这事，若不严加管教，往后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来。宝玉的手虽没大碍，却也得让环儿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王夫人本就厌烦赵姨娘撒泼，见探春说得在理，点头道：“你说得是。环儿，给你哥哥赔个不是，往后在屋里老实些，再敢胡闹，我定告诉你父亲！”
贾环见母亲都被怼得说不出话，哪里还敢犟嘴？抽抽噎噎地给宝玉作了个揖：“哥哥……对不住。”
宝玉手疼得轻了，本就没怪贾环，摆摆手：“没事了，下次小心些就是。”
赵姨娘被王夫人瞪了一眼，不敢再闹，灰溜溜地拉着贾环走了，出门时还狠狠剜了探春一眼，眼里的怨毒藏都藏不住。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袭人给宝玉的手换了块凉帕子，笑着对探春道：“还是三姑娘有主意，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
宝玉也道：“三妹妹，多亏你了，不然我这手怕是要起泡了。”
探春揉了揉眉心，刚才怼赵姨娘，费了不少力气。她看着宝玉手背上淡淡的红痕，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轻伤，没像上一世那样肿得老高。
“往后在屋里也得仔细些。”她叮嘱道，“有些人的心思，防不胜防。”
王夫人看着探春，眼里多了几分赞许。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温和，真动起气来，竟有这般刚硬的性子，像朵带刺的玫瑰，看着娇，碰着疼，倒比迎春、惜春那两个有出息多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似的光影。探春端起袭人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她知道，今日怼了赵姨娘，往后怕是少不了麻烦。但她不后悔——有些底线，必须守住；有些恶意，不能纵容。
这深宅里的日子，本就不是靠退让能安稳的。该做“刺玫瑰”的时候，就不能做任人掐的菟丝花。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往后要应对的，还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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