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宝玉生日宴
初夏的大观园浸在暮色里,像被揉碎的月光裹了层蜜。西天的最后一抹霞光刚褪成淡粉,怡红院的檐下就先亮起了串琉璃灯——灯是前年从江南采买的料器,青蓝紫绿的玻璃罩子,被烛火一照,光影落在阶前的芍药丛上,红的瓣、白的蕊都泛着暖黄的光,连花叶上的露珠都像滚着碎金。廊下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藤蔓攀着竹架爬了半面墙,粉的、白的花挤挤挨挨,风一吹,香得人心里发颤,连空气都软乎乎的。
今儿是宝玉的生日。老太太和太太还在皇陵守制没回,府里原该简素些,可探春前几日私下找了宝钗、黛玉几个姐妹,凑了些私房钱——她自己拿了当月的月钱,宝钗添了半匹刚得的云锦(原想给黛玉做衣裳的),黛玉也匀了些老太太赏的南珠,悄悄让袭人去备了酒食,要在怡红院办场夜宴。她知道宝玉这阵子闷得慌:老太妃薨逝后府里处处省俭,连带着他常去的潇湘馆都少了笑语,总得让他松快松快,也让姐妹们暂忘那些账本上的亏空、下人的嚼舌根。
日头刚擦着树梢落下去,怡红院就忙开了。袭人带着春燕、碧痕摆桌椅,案上先摆开了碟碟吃食:糟鹅掌浸在琥珀色的卤汁里,皮皱皱的却透着香;炸鹌鹑码得齐整,金晃晃的还冒着热气;最惹眼的是碟螃蟹脐,是湘云特意让人从史家厨房取来的,膏黄凝得厚实,她早早就念叨着“要给二哥哥下酒”。麝月在廊下挂花帘,是用新摘的茉莉串的,淡紫的花苞串成帘,风一吹,花瓣簌簌落,落在人肩头像撒了把碎雪,痒得人想笑。
探春正蹲在廊下帮着宝钗拆酒坛的封泥。酒是去年春分埋在沁芳闸边桃树下的桃花酿,泥封一启,甜香“呼”地涌出来,混着蔷薇香,袭人端着碟藕粉糕从屋里出来,路过时首咂嘴:“三姑娘这酒藏得真好!比去年老太太赏的‘合欢酒’还香,闻着都醉了。”
探春笑着拍掉手上的湿泥,指缝里还沾着点桃叶碎:“去年埋的时就想着,今年开春邀你们来赏桃,偏赶上老太妃的事耽搁了。今儿宝玉生日,正好取出来——也算是没辜负这坛酒。”她眼角余光瞥见黛玉站在葡萄架下,正对着天上的月牙儿发呆,素白的裙角被风扫得轻轻晃,像片要飘的云,便扬声喊:“林妹妹快来!帮我瞧瞧这杯子够不够——袭人说行酒令得用小酒盅,我怕备少了。”
黛玉回头笑了笑,那笑像被月光洗过,淡得很。她走过来时,裙角扫过葡萄叶,带起片嫩绿的叶尖,落在石阶上。“够了够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案上的花签筒——那是探春前儿让翠墨找木工做的,紫檀木的小筒,巴掌高,上面雕着缠枝莲,里面插着十几支象牙签,签上刻着花名和诗句,是她们往日凑趣的玩物,“咱们这几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连平儿姐姐算上,也才十来个。”
不多时,人就到齐了。湘云是踩着月色跑进来的,刚进门就嚷:“酒呢?我闻着香味了!”被宝钗伸手按住肩:“先吃口菜垫垫,空腹喝要醉的——你忘了上回喝多了,抱着桃树喊‘姐姐’?”迎春和惜春挨着坐在案边,迎春手里捏着块素帕,轻轻绞着;惜春没说话,只手里捏着串菩提子,慢慢转着,眼瞧着灯影在菩提子上晃。李纨是带着平儿来的,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打开是新做的山药糕,雪白雪白的,她笑着往案上放:“给宝玉添寿的,刚蒸好,还温乎。”
宝玉穿着件月白绫袄,领口绣着圈银线梅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拉着探春的手就不肯放:“还是三妹妹疼我!知道我这阵子憋得慌。”
“谁疼你?是大家都想热闹热闹。”探春拍开他的手,把花签筒往案中间推了推,摇得里面的签“簌簌”响,“来,抽花签吧!谁先抽?”
湘云早等不及了,手快得像捉蝴蝶,“嗖”地从筒里抽了支,举着就念:“‘只恐夜深花睡去’!底下是‘海棠’!这说的是我!”她把签往案上一拍,端起面前的酒盅“咕咚”就喝了,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引得众人都笑——连惜春都弯了弯嘴角。
接着是宝钗,她指尖在签筒里转了转,才抽出一支。象牙签在灯影下泛着润光,上面刻着“任是无情也动人”,底下是“牡丹”。她捏着签笑了笑,眼尾的细纹里带着点无奈:“这签倒像说我似的,偏生是牡丹,瞧着热闹,心里却冷。”
轮到黛玉时,她指尖在签筒口顿了顿,像怕碰着什么似的,迟疑了片刻才伸进去,轻轻抽了一支。众人都凑过去看——签上刻着行小字,是欧阳修的诗:“莫怨东风当自嗟”,底下是“芙蓉”。
院子里瞬间静了静。连廊下的风都像停了,蔷薇香凝在空气里,闷得人心里发沉。谁都知道这诗的来历——原是写昭君出塞的,说红颜薄命,怨不得东风吹落,只能叹自己命苦。黛玉捏着签的指尖微微发颤,指节泛白,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却没说话,只低头用指甲轻轻划着签上的纹路,像要把那行字划掉。
探春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撞。她离黛玉最近,那行小字看得最清——这诗太不吉利了,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人心里,疼得慌。她下意识瞥了眼案上的签筒,里面还剩最后几支签,其中一支露着半截,上面隐约能看见“荼蘼”二字。她心里猛地一紧——方才备签时忙乱,竟忘了把这支抽出去!那支签刻的是“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开后,百花皆谢,更是不祥的预兆。
趁着众人都盯着黛玉的签出神——湘云张着嘴想说什么被宝钗按住了,李纨轻轻叹了口气——没人留意她,探春悄悄伸出手。指尖快得像捻针,先飞快碰了碰那支荼蘼签,把它往筒外拨了拨,再捏起黛玉刚放在案边的芙蓉签,借着“整理签筒免得倒了”的由头,手指在筒口转了半圈,眨眼间就把两支签调换了位置。她把“莫怨东风当自嗟”的芙蓉签塞进筒底,又把“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签攥在掌心,悄悄往袖袋里一藏——袖袋里有块绣了一半的帕子,正好把签裹住,没人能瞧见。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像怕被人发现似的,端起面前的酒盅抿了口,酒的甜香呛得她喉咙发紧。
“林妹妹这签也好。”探春笑着打圆场,声音比刚才亮了些,故意把签筒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芙蓉清贵着呢,配妹妹正好。该我抽了。”她闭上眼睛,在筒里胡乱搅了搅,指尖摸到支签就抽了出来——签上刻着三个小字:“一枝花”,底下没写诗句,只雕了朵半开的蔷薇,花瓣还卷着边。
“这签倒简单!”湘云早忘了刚才的沉郁,又凑过来看,手指点着签上的蔷薇,“‘一枝花’!是说三妹妹是咱们这里的领头花?瞧着就精神!”
探春勉强笑了笑,把签往案上一放,拿起酒盅又喝了口——酒液滑过喉咙,暖乎乎的,却压不住心里的沉。“许是吧。”她眼角扫过黛玉,见她正低头喝茶,茶雾蒙着她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耳根的红晕淡了些,才稍稍安心。可袖袋里那支荼蘼签硌得慌,像块小石子,咯在掌心里,连带着心口都发疼。
夜宴热热闹闹地往下续。宝玉缠着黛玉划拳,“五魁首”“八匹马”喊得震天响,被黛玉笑着推开:“别闹,酒气熏人。”湘云喝多了,脸颊红得像海棠花,拉着惜春的袖子要唱小曲,惜春红着脸往迎春身后躲,迎春轻轻拍着惜春的手,像哄孩子。宝钗和李纨凑在一处,低声算着明日该给各院送些寿礼——给老太太院里送些新晒的梅干,给邢夫人那里备两匹素绸,絮絮叨叨的,倒像寻常人家的妯娌。
探春坐在中间,时而帮着袭人给众人添酒,时而接两句湘云的笑话,脸上总挂着笑,可那笑像贴上去的花钿,没到眼底。她总忍不住摸袖袋里的荼蘼签,签上的刻痕硌着指尖,“开到荼蘼花事了”——这七个字像在心里生了根,怎么也抹不去。她望着院里的灯影,琉璃灯的光渐渐淡了,蔷薇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锦,可再热闹,也挡不住夜深。
后半夜,月上中天了,清辉洒下来,把院子照得像覆了层霜。众人都有些乏,湘云趴在案上睡着了,胳膊还压着个空酒盅,嘴里嘟囔着“再喝一杯……二哥哥生日快乐……”。探春帮着袭人把她扶到里间的床上,盖了床薄被,又回头看黛玉——她没睡,正站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月,背影瘦得像片被风吹得打颤的柳叶。
“林妹妹怎么不去歇着?”探春走过去,声音放得软了些,怕惊着她。
黛玉回头,眼里蒙着层雾,像含着泪:“三妹妹,方才那签……”
“不过是支签罢了。”探春赶紧打断她,从袖袋里摸出那支荼蘼签,却没给她看,只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玩物而己,刻字的人瞎写的,哪能定人的命?你别多想。”
黛玉轻轻点头,睫毛颤了颤,却没笑:“我知道是玩物。只是……这阵子总觉得心里慌,像要发生什么事。”
探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黛玉的手凉得像水,她的手也热不到哪里去。“别慌。”她咬着牙把话撑得稳些,“有我呢。府里的事有我盯着,你只管安心住着。”话虽这么说,她自己心里却慌得很——那两支签像两个黑沉沉的预兆,一个说黛玉命薄,一个说花事将了,哪一个都让她心惊。
送黛玉回潇湘馆时,雪雁正站在院门口等,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影落在黛玉的裙角上,淡得像水墨。探春看着她们进了屋,才转身往秋爽斋走。
夜露重了,青石板路湿乎乎的,踩上去发滑。月色洒在地上,亮得晃眼,连路边的草叶都看得清。探春掏出袖袋里的荼蘼签,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看——“开到荼蘼花事了”,字迹刻得深,木头的纹路都陷了进去,像要钻进心里。她站在沁芳闸边,望着水里的月影晃了晃,叹了口气,把签扔进了闸边的草丛里,又用脚狠狠踩了踩,首到草叶都被踩扁了,才肯走。
可那行字却像刻在了心上,怎么也抹不去。她知道,这府里的热闹,或许真像这花事——蔷薇开得再盛,芍药开得再艳,等荼蘼一开,也就该谢了。她能悄悄换一支签,藏起一句诗,却换不了往后的日子。夜风裹着蔷薇香吹过来,暖烘烘的,吹在脸上却凉,像落了泪。她只能强撑着,像方才在宴上那样,把那些不祥都藏在袖袋里,笑着说“别慌”——至少现在,得让大家觉得,日子还能像这夜宴似的,热热闹闹地过下去。哪怕只是多撑一日呢。
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楼:探春重生,挽贾府狂澜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VM1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