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宫花与嫌隙
暮春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探春正和迎春在廊下比试着新得的络子，那络子是用五彩丝线编的，缠在手指上，像一圈圈流动的彩虹。
“三妹妹这手艺越发好了，”迎春拿着探春编的一个如意结，轻声赞叹，“比针线上的姐姐们编得还精巧。”
探春笑着摆摆手：“二姐姐别夸我了，不过是瞎琢磨罢了。倒是二姐姐这个‘并蒂莲’，编得才叫雅致呢。”
正说着，就见周瑞家的提着个描金漆盒，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她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在府里颇有些体面，此刻脸上堆着笑，老远就喊：“三姑娘，二姑娘，可算找着你们了。”
探春心里一动，看那漆盒的样子，约莫是薛姨妈那边送来的东西。按她的记忆，这该是那十二支宫花了。
“周妈妈什么事这么高兴？”探春放下手里的络子，笑着问道。
周瑞家的打开漆盒，里面果然放着十二支含苞待放的宫花，是上好的堆纱花，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带着淡淡的香气。“这是薛姨妈刚让人送来的宫花，说是宫里新制的，让给姑娘们分分。老太太、太太那边都送过了，这是给姑娘们留的。”
说着，她先取出两支递给迎春：“二姑娘先挑。”
迎春性子温和，随意拿了两支粉色的：“多谢周妈妈。”
周瑞家的又拿出两支，递向探春：“三姑娘瞧瞧，这紫色的配您最合宜。”
探春没有像迎春那样随手接过，而是仔细看了看。这宫花确实精致，花瓣上的金线绣得极细，层层叠叠，像真花一样。她知道，这花后面藏着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黛玉会因为这花是“最后剩的”而不快，迁怒于周瑞家的。
“真好看，”探春笑着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收下，反而对周瑞家的说，“周妈妈，这里还有多少？”
周瑞家的数了数：“回姑娘，还有八支，要给西姑娘、林姑娘和凤姑娘那边送去。”
探春点点头，手里把玩着那两支紫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周瑞家的说：“周妈妈，我记得林姐姐最喜欢这些新鲜花儿，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瞧瞧，也好让她先挑。”
周瑞家的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乐意。她本想按顺序送，先去惜春那里，再去黛玉处，最后去凤姐院里。但三姑娘开口了，她不好驳面子，只得笑道：“姑娘说的是，林姑娘定是喜欢的。”
迎春在旁边道：“我就不去了，还要把这络子收起来。”
探春应了，便跟着周瑞家的往黛玉的潇湘馆去。路上，周瑞家的忍不住问：“姑娘，您怎么想起要跟来？”
探春笑道：“林姐姐刚来没多久，府里的新鲜玩意儿她见得少，这宫花是宫里来的，她定是稀罕。再说了，我们姊妹也好久没说话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聊聊。”
周瑞家的心里嘀咕，却也没再说什么。她哪里知道，探春是特意要避开那场风波。
到了潇湘馆，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黛玉的笑声，夹杂着紫鹃的说话声，像是在说什么高兴事。
“林姐姐在吗？”探春扬声喊道。
里面的笑声停了，紫鹃掀开帘子出来：“是三姑娘啊，快请进，姑娘正念叨您呢。”
探春和周瑞家的走进屋，只见黛玉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她们进来，便放下书，笑着起身：“三妹妹怎么来了？”
“给你送好东西来了，”探春晃了晃手里的宫花，“薛姨妈给的宫花，我特意跟周妈妈来，让你先挑。”
周瑞家的连忙打开漆盒：“林姑娘，这是宫里新制的堆纱花，您瞧瞧喜欢哪支？”
黛玉的目光落在漆盒里的宫花上，眼神亮了亮，显然是喜欢的。但她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探春手里的花，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了点淡淡的疏离：“这些花，是都送完了，剩下的给我吗？”
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刚想解释，探春己经开口了。
“林姐姐这是什么话，”探春故意把手里的紫花往黛玉面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点嗔怪，“这花是宫里来的，本就不多，太太和老太太那边先送了，我们姊妹们分剩下这几支。我想着姐姐定是喜欢的，特意留了两支最好的，一支我手里这个紫色的，一支那支白色的，都给你。”
说着，她把自己手里的两支紫花塞到黛玉手里，又从漆盒里拿出两支白色的递过去：“你看，这白色的多配你，像天上的云一样。我那支，就当是替你先拿着了，你要是不喜欢紫色，我再跟你换。”
黛玉愣住了。她本是有些不快，觉得自己是外人，所以这花是最后剩下的。可被探春这么一说，那点不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三妹妹不仅没觉得这花是“剩下的”，反而特意留了最好的给她，还把自己手里的也送了过来，语气里满是真诚的亲近。
“三妹妹……”黛玉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看探春带着笑意的脸，心里忽然一暖，刚才那点敏感和疏离，像是被这温暖融化了。
“拿着吧，”探春把花往她怀里推了推，“再客气我可要生气了。再说了，周妈妈也不是外人，定是想着咱们姊妹，才特意把好的留着。”
周瑞家的连忙顺着话头说：“是啊林姑娘，三姑娘说的是，我这就给西姑娘和二奶奶送去。”她心里松了口气，多亏了三姑娘解围，不然林姑娘这脾气，指不定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黛玉这才接过花，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多谢三妹妹，也多谢周妈妈。这花真好看。”
“喜欢就好，”探春笑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晚些再来看你。”
“好，我让紫鹃给你留着新沏的茶。”黛玉亲自送她们到门口，看着探春的背影，手里的宫花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她知道，府里的人大多看老太太和舅母的脸色行事，对她这个外孙女，客气是客气，却少了几分真心。可三妹妹不一样，她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回到屋里，紫鹃笑着说：“姑娘，三姑娘可真疼您，把自己的花都给您了。”
黛玉抚摸着花瓣上的金线，轻轻“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她把花小心地插在梳妆台上的瓷瓶里，看着那几朵含苞待放的宫花，心里忽然觉得，这荣国府，似乎也不是那么冰冷了。
而探春回到自己院里，翠墨不解地问：“姑娘，您怎么把那么好的宫花给林姑娘了？那可是宫里来的。”
探春笑着拿起桌上的络子：“不过是两支花罢了，林姐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你没瞧见她刚才笑得多好看？”
她知道，这点小事，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让黛玉在这深宅大院里，多一分温暖，少一分孤寂。而这份小小的善意，或许就能在日后，结出意想不到的果实。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廊下的络子上，五彩斑斓，像极了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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