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一调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回了青山村，也传遍了海西区乃至海州市他曾经工作过的角落。组织部，这个在普通干部群众眼中神秘而手握“官帽子”的地方，让陈十一的形象在旧日相识的心里，陡然间又多了一层光环和距离感，也悄然催生了一些原本不会有的心思。
周六清晨，陈十一难得在家休息，想陪陪家人，看看书，梳理一周的工作。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客厅地板上，宁静而温馨。突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妻子王晓雨（一位中学教师）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三西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领头的竟是青山村的老支书，如今己退下来的赵建国！他身后跟着的是当年总爱和他抬杠、后来却成了得力助手的治保主任孙有福，还有两位面生的、衣着明显更讲究些的中年男子，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和礼品盒。
“赵叔？孙叔？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王晓雨吃了一惊，连忙让开门。她认得赵建国和孙有福，知道是丈夫的老领导老同事，但这阵势，明显不是普通的串门。
陈十一闻声从书房出来，看到赵建国一行，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迎上去：“老站长！孙叔！哎呀，真是稀客！快坐快坐！”他心里却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来意。
赵建国显得有些不自在，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容：“十一啊……哦不，陈部长，没打扰你休息吧？我们……我们过来看看你。” 孙有福也在一旁憨笑着点头，眼神却有些闪烁。
那两位面生的男子更是拘谨，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往墙角放：“陈部长，一点土特产，老家带来的，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陈十一看着那些明显超乎“土特产”范畴的礼品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热情，让妻子泡茶。大家分宾主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寒暄了几句青山村的近况、老槐树、暖心食坊后，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正题。赵建国咳嗽一声，看了看那两位陌生男子，开口道：“十一啊，这两位是咱们镇上新成立的‘宏图建筑公司’的李总和王总，都是实在人，做事规矩，工程质量在镇上是有口皆碑的。”
李总连忙接过话头，掏出名片双手递上：“陈部长，久仰大名！一首听赵书记和孙主任说起您，说您是我们青山村走出去的大能人，一心为民！我们公司虽然刚起步，但绝对讲诚信、重质量！听说……听说市里最近有几个大的民生工程快要招标了，特别是老旧小区改造和农村公路提升这类……我们想着，能不能……请陈部长您……帮忙引荐一下，或者……指点指点门路？” 他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王总也赶紧补充：“陈部长您放心！规矩我们都懂！该走的程序一定走到，该有的资质我们也在积极办理！绝不让您为难！就是……就是希望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说着，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墙角的礼品。
孙有福在一旁帮腔：“十一，李总王总确实是干实事的人，镇上那个农贸市场翻新就是他们做的，反响不错。你看……要是方便的话……”
陈十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茶水氤氲的热气，似乎也驱不散此刻空气中的那丝尴尬和沉重。他看着赵建国皱纹里藏着的恳求，看着孙有福眼神里的期盼，看着两位老板脸上混合着渴望与不安的神情。这些都是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乡亲，是他扎根基层时给予过他支持和温暖的故人。如今，他们带着最朴素也最首接的“诉求”找上门来，将他置于情与法的天平之上。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赵叔，孙叔，李总，王总。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说明还记着我陈十一。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墙角的礼品，“这些东西，待会儿走的时候，务必带回去。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违反规定，也看轻了我，更看轻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他的话让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发僵。李总连忙说：“陈部长，这就是点心意……”
陈十一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至于工程项目招标，这是政府公共资源交易，有严格的法律法规和程序。市里所有的招标信息，都会在省、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网站上公开发布，所有符合条件的企业都可以公平参与。‘指点门路’、‘帮忙引荐’这样的话，请不要再提。我在这个岗位上，唯一的‘门路’就是依法依规、阳光操作。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对所有企业和所有人的承诺。”
他看向赵建国和孙有福，语气诚恳：“老站长，孙叔，你们在基层干了一辈子，最知道老百姓痛恨什么。如果我们这些手里有点权力的人，都想着给人‘开绿灯’、‘打招呼’，那市场的公平在哪里？政府的公信力在哪里？那些真正有实力、守规矩的企业，又该怎么办？我们不能一边骂着不正之风，一边又想着去走门路，对不对？”
赵建国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低下了头。孙有福也讪讪地不再说话。
陈十一又看向两位老板：“李总，王总，你们想把企业做好，想承接工程，这很正常。我给你们最实在的建议是：第一，立刻去把该办的资质都办齐全，这是入场券；第二，认真研究招标文件，苦练内功，把管理水平、技术实力、施工质量提上去，这是核心竞争力；第三，堂堂正正地去参与竞标，用你们的方案、报价和信誉去赢得市场！只要你们企业自身过硬，我相信在任何公平的环境下，都有机会！如果需要了解公开的招标政策信息，我可以让我秘书把相关网站的链接和查询方式发给你们。但除此之外，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他的话语，像一杯清澈见底的水，浇灭了对方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界线。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两位老板脸上的失望难以掩饰，但陈十一的坦荡和正气，又让他们无法反驳，甚至生出一丝羞愧。他们讷讷地点头：“明白了，陈部长……谢谢您指点……是我们冒昧了……”
最终，赵建国一行人带着原封不动的礼品，悻悻地离开了。临走时，赵建国握着陈十一的手，用力摇了摇，眼神复杂：“十一……你……是好样的。是赵叔老糊涂了……给你添麻烦了。”
送走他们，陈十一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妻子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吧？”
陈十一摇摇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没事。只是……这第一道关，总算守住了。” 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权力的光环，注定会吸引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考验着他的定力与智慧。他转身回到书房，翻开笔记本，在崭新的一页上，沉重地写下：“原则底线，不容交易。情谊可贵，公权姓公。第一次拒绝：工程项目请托。警示：权力考验己至，须时刻警醒，守心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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