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溪河的水舀在葫芦里，竟泛着青幽幽的光，像泡了碎琉璃。小虎抱着葫芦往回跑，脚底的青石板被雾浸得发滑，好几次差点摔倒——不是怕摔疼，是怕洒了这救命水。
刚到藏经阁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咔咔”的响声，像骨头摩擦。他推门进去，只见陈九斤正背对着他，双手按在石碑上，后颈的青筋暴起，背上的道袍被汗浸得透湿，贴出一条条凸起的筋络，竟像龙鳞的形状。
“师哥！”
陈九斤猛地回头，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里泛着淡淡的金芒：“水来了？快给沈姑娘。”
沈青梧早就在石碑旁摆好了阵——三枚铜钱按品字形排开，中间放着块巴掌大的龟甲，正是“龟蛇引阴”里的龟形器。她接过葫芦，将溪水倒在龟甲上，水刚沾甲面，就“滋”地冒起白烟，龟甲上的纹路突然亮起，像活过来的蛇，顺着地面往门口游去。
“成了！”沈青梧松了口气，“龟甲能引阴脉气，现在煞气被挡在溪口，暂时上不来。”
陈九斤这才松开按在石碑上的手，踉跄着退了两步，背上的“龙鳞”渐渐隐去。他抹了把脸，苦笑道：“刚才差点被脉气冲昏头——这石碑里藏着龙虎山的阳脉根，引气太急，差点被它反咬一口。”
小虎这才注意到，石碑上的龙纹第一段，颜色竟深了几分，像是吸了血似的。而陈九斤揣着铜管的地方，衣料微微起伏，像有活物在里面动。
“师哥，你的铜管……”
陈九斤低头按住衣襟，脸色微变：“它在吸脉气。看来这镇脉器认主，刚才引气时，它自己醒了。”
话音未落，藏经阁外突然刮起阵怪风，吹得窗纸“哗啦啦”响。风里夹着股腥甜气，像腐肉混着蜜，闻得人头晕。沈青梧的罗盘“嗡”地一声翻倒，指针在地上转了个圈，突然指向西北方——那里是后山的乱葬岗。
“不好！”沈青梧捡起罗盘，声音发颤，“煞气改道了！它要从阴脉的支流绕过来，乱葬岗那边埋着不少早夭的娃娃，煞气最喜欢那种地方……”
陈九斤抓起竹杖就往外走：“我去堵。”
“你不能去！”小虎拽住他，“你刚引过气，身子虚，那煞气又毒……”
“那你去？”陈九斤瞪他，“你知道乱葬岗的‘养煞池’在哪？知道怎么用阳脉气克阴煞？”
小虎被问得哑口无言，却死死攥着他的袖子不放。他想起刚才溪水里的龙纹，想起陈九斤背上的“龙鳞”，突然道：“我跟你去！我有三清铃，能驱煞；你引气，我摇铃，咱们是龙虎阵！”
陈九斤刚要骂他胡闹，沈青梧突然开口：“让他去。养煞池旁边有棵老樟树，是阳脉的余气所在，你俩去树下布阵，比你单打独斗管用。我留在这守石碑，用龟甲牵制煞气主力。”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塞给小虎，“这里面是糯米和黑狗血，煞气怕这两样，实在不行就撒出去。”
乱葬岗在龙虎山北坡，说是乱葬岗，其实是片荒坟，坟头大多没碑，只用石头压着几张黄符，风吹过符纸“哗哗”响，像有人在哭。雾气到了这儿更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草长得比人高，草叶上挂着黏糊糊的水珠，蹭在裤腿上凉丝丝的。
“小心脚下。”陈九斤用竹杖探路，“养煞池是口老井，早干了，井台上长着丛‘鬼拍手’（杨树），叶子响得邪乎，听见声音就到了。”
小虎跟在他身后，手里的三清铃攥得发烫。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听见“哗啦哗啦”的叶响，比别处的风都急。陈九斤突然停住脚，示意他别动。
雾里慢慢浮出个影子，蹲在前方的坟头上，看着像个人，却没头没脚，浑身裹着黑雾，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的，绿幽幽的，正盯着他们。
“是‘煞影’。”陈九斤压低声音，“是煞气聚成的虚像，没实体，但被它缠上，会被吸走阳气，变成行尸走肉。”
小虎刚要摇铃，被陈九斤按住手：“别惊动它，咱们绕过去，目标是养煞池。”
两人贴着坟头往后绕，刚绕到第三座坟，那煞影突然动了，像团黑布似的飘过来，速度快得惊人。陈九斤拽着小虎就跑，竹杖在地上一顿，喊了声“罡！”
脚下的泥土突然亮起红光，形成个半尺宽的光圈，煞影追到光圈边缘，像是撞在墙上，“嗷”地缩了回去。
“是踏罡步！”小虎又惊又喜，“师哥，你啥时候布的阵？”
“刚才探路时用脚尖画的。”陈九斤喘着气，“只能撑片刻，快走！”
穿过一片荆棘丛，果然看见口老井，井台上的杨树被风吹得狂响，叶子上沾着黑糊糊的东西，像凝固的血。井里没水，却冒着黑雾，正顺着井口往上涌，在半空凝成条小蛇的形状，嘶嘶地吐着信子。
“就是这儿！”陈九斤指着井旁的老樟树，“到树下去！”
两人刚跑到树下，那煞影就追了上来，这次不止一个，雾里竟浮出十几个黑影，围着樟树打转，发出“嗬嗬”的怪响。陈九斤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管上，铜管“嗡”地飞起，悬在半空，管身上的龙纹全亮了，像条小金龙。
“小虎，摇铃！”
小虎使劲摇晃三清铃，铃声穿透黑雾，撞在黑影身上，竟发出“滋滋”的响声。那些黑影像是怕疼似的往后退，却没散去，反而聚得更紧了，黑雾里渐渐浮出张人脸，竟是陈九斤师父的模样！
“师父？”陈九斤浑身一震，手里的竹杖差点掉了。
“九斤……”那张脸开口了，声音嘶哑，“把铜管给我……龙身要合……快给我……”
陈九斤的眼睛红了，往前迈了一步：“师父，你没死？”
“别过去！”小虎突然大喊，手里的三清铃摇得更急，“那不是你师父！你看它的脚！”
陈九斤低头一看，那张脸的脚下，根本没有影子，只有团翻滚的黑雾，里面隐约露出无数只小手，像是无数个早夭的孩子在拉扯。
“是‘幻煞’！”沈青梧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像是借风送话，“它能变人形，专骗人心最软的地方！别信它！”
陈九斤猛地回过神，咬破掌心，将血按在地上，用脚画出个完整的八卦：“小虎，用你的血！画虎形！”
小虎立刻咬破指尖，在八卦的阳鱼眼位置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老虎。当最后一笔落下，樟树的叶子突然“哗啦”一声全竖了起来，阳光竟透过雾气照了下来，落在八卦阵上，发出金红色的光。
“龙虎阵成了！”陈九斤大喊一声，悬在半空的铜管突然俯冲下来，撞向黑雾里的人脸。那张脸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被金光吞噬，周围的黑影也跟着消散，只留下满地黑灰。
养煞池的黑雾不再往上涌，老井里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陈九斤瘫坐在地上，看着掌心的血印，突然笑了：“师父总说，我太实诚，容易被骗。刚才差点就着了道。”
小虎也坐下来，三清铃还在微微发烫：“那幻煞为啥要变你师父？”
“因为它知道我心里最念着师父。”陈九斤捡起铜管，管身上的龙纹黯淡了不少，“煞气这东西，不光能吸阳气，还能勾人心魔。你越怕啥，越念啥，它就越能钻空子。”
他顿了顿，看向小虎手背上的虎纹脉印：“你刚才咋知道那是假的？”
小虎挠挠头：“我爷（长老）说过，死人不会要活人的东西，尤其是护脉的器物。它一要铜管，我就觉得不对劲。”
陈九斤看着他，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比平时温柔：“你这小老虎，倒比我这大龙清醒。”
雾气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樟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小虎望着泸溪河的方向，突然想起沈青梧的话——这世界不止表面看到的山和水，底下藏着脉，脉里藏着气，气里藏着人心的善与恶。
而他们要护的，或许不只是龙脉，更是那点没被浊气染透的人心。
只是他没注意，陈九斤揣着铜管的衣襟下，那东西又轻轻动了一下，这次的动静，比刚才更明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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