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龙虎山那日,雾是黄的。
像掺了陈年的桐油,稠得化不开,沾在道袍上发黏。陈九斤裹着件厚棉袍,脸色比雾还白,却非要送他们到山脚。他把那截拼了龙爪的铜管塞进小虎怀里,指尖凉得像冰:“到了徽州,去找个姓程的老木匠,他认得我师父的记号。”
“师哥不一起去?”小虎攥着他的手,舍不得放。陈九斤自那天咳血后,就总说头晕,长老把他扣在山上养伤,说啥也不让动。
“我得守着震脉。”陈九斤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雾,“你们先走,等我把这儿的脉气理顺了,就去找你们。”他顿了顿,突然摸出个小布包,塞给沈青梧,“这里面是‘醒脉丹’,他要是引气太急犯了晕,就给他吃半颗。”
沈青梧接布包时,指尖碰了碰陈九斤的手,突然“咦”了一声:“你的脉……”
“别多嘴。”陈九斤打断她,推着小虎上了船,“快走,再晚赶不上泸溪河的顺水了。”
船开时,小虎回头看,见陈九斤还站在雾里,棉袍的影子被晨雾拉得老长,像条卧着的龙。首到看不见了,他才摸着怀里的铜管,那东西不知何时凉了下来,龙爪的纹路硌得胸口发疼。
泸溪河的水还泛着暗红,顺流漂着些铜锈渣,像碎掉的血痂。沈青梧的罗盘指针斜斜指着西北,转得没那么疯了,却带着股执拗,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徽州的脉属‘巽’,主风。”她看着罗盘道,“那里的活脉藏在老房子的梁上,靠穿堂风养着。断脉人要动那里,多半会先搅乱风气——风邪了,脉气就散了。”
小虎想起龙虎山的黑雾,心里发紧:“风邪了会咋样?”
“人会疯。”沈青梧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师父说,乾隆年间徽州有个村子,突然人人说胡话,见人就打,最后一把火烧了半个村子,就是巽脉的风气被浊煞染了。”
船行三日,到徽州地界时,天突然阴了。不是要下雨的阴,是灰蒙蒙的,像蒙了层纱,连太阳都成了个淡白的圆饼。岸上的房子挤得密,马头墙翘得老高,像一排排竖起的刀片,把天割得支离破碎。
找程木匠费了番功夫。老头住在巷尾的老屋里,门上挂着块“鲁班世家”的匾,漆皮掉得差不多了。听见敲门声,出来个干瘦的老头,眼泡浮肿,看见小虎手里的铜管,突然首了眼。
“这……这是‘龙爪’?”他拽着小虎往里走,屋里堆着半屋子木料,空气中飘着股松节油混着霉味的气,“你是九斤的师弟?他师父当年就拿着这东西来过,说要在梁上刻‘镇风符’。”
老头的手抖得厉害,掀开里屋的布帘——里面是间木工房,梁上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和龙虎山密道里的嵌铜符相似,只是更精细,符尾都刻成了龙尾的形状。
“当年他师父在这儿住了三个月,白天刻符,晚上就对着图纸琢磨。”程木匠指着墙角的一个木箱,“说这箱子里的东西,能稳住巽脉的风气。后来他突然走了,说有急事,箱子就留在这儿了。”
小虎打开木箱,里面铺着层红绸,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守中致和”西个字,字缝里嵌着铜丝,正是徽州那半阙八卦的纹路。木牌背面刻着张地图,标着个祠堂的位置,旁边写着“龙身第二段,藏于太极鱼眼”。
“是这里!”小虎眼睛一亮,“第二段在祠堂里!”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刮起阵怪风,“哐当”一声撞在窗户上,窗纸被吹得鼓起来,像只贴在上面的手。程木匠脸色一变:“不好!是‘穿堂煞’!”
他拽着两人往院里跑,指着天上:“你看那云!”
只见灰蒙蒙的天上,云竟在打转,像个巨大的漩涡,把周围的雾气都吸了进去。漩涡底下,几户人家的烟囱突然倒着冒烟,烟柱子拧成麻花,往那漩涡里钻。
“煞气在搅风!”沈青梧的罗盘疯狂打转,指针几乎要从盘面上跳出来,“祠堂在风口上,再不去,太极鱼眼就要被煞气冲垮了!”
三人往祠堂跑,巷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两旁的马头墙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像是有东西在上面爬。小虎抬头一看,只见墙顶上,密密麻麻地趴着些黑影,像猫又像鼠,眼睛绿幽幽的,正盯着他们。
“是‘风煞所化’!”程木匠喘着气,从怀里摸出把木工凿,“这些东西怕铁器,往墙上凿!”
小虎掏出三清铃使劲摇,铃声被风声撕得粉碎,根本没用。他想起陈九斤的话,掏出铜管往墙上一按,龙爪纹路突然发光,离得最近的黑影“嗷”地一声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化作股黑烟散了。
“管用!”小虎来了劲,举着铜管往前冲,沈青梧和程木匠跟在后面,一个用罗盘定位,一个用凿子砸墙,倒也冲出条路来。
祠堂的门虚掩着,风从门缝里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哭声,像有人在里面哭丧。推门进去,只见正厅的供桌翻倒在地,地上的太极图被踩得乱七八糟,图中央的鱼眼位置,裂开了道缝,缝里冒着黑雾,正往天上的漩涡里钻。
“快堵上!”程木匠指着墙角的香炉,“用香炉压!那是当年他师父留下的‘镇风炉’!”
小虎抱起香炉就往鱼眼跑,刚要放下,黑雾里突然伸出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手冰凉刺骨,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拽得他往裂缝里滑。
“是枉死鬼!”沈青梧急得往黑雾里撒糯米,“这祠堂以前是刑场,煞气聚了百年,被穿堂煞引活了!”
小虎使劲挣扎,手里的铜管掉在地上,龙爪纹路正好对着裂缝。只听“嗡”的一声,铜管突然自己立了起来,射出道金光,将黑雾里的手烧得滋滋响。那手惨叫着缩了回去,裂缝里的黑雾却翻涌得更厉害,竟凝成个巨大的人脸,张开嘴就要吞他。
千钧一发之际,小虎突然想起徽州古画上的“下山虎”。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地上,用脚在太极图的阳鱼眼位置,画出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虎啸风生!”他大吼一声,画虎的血突然亮起红光,与铜管的金光合在一起,像道火墙,猛地撞向人脸。
人脸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被红光吞噬。天上的云漩涡慢慢散了,风也停了,只有祠堂里的灰尘还在慢悠悠地飘。
程木匠瘫坐在地上,指着鱼眼裂缝:“快……快把木牌放进去,那是第二段的‘钥匙’。”
小虎捡起木牌,塞进裂缝里。只听“咔哒”一声,裂缝慢慢合上,地上的太极图重新亮起,供桌自己立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捡起铜管,发现龙爪旁边,竟多了道新的纹路,像鱼的尾巴。
“成了。”沈青梧松了口气,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北方,“第二段齐了,下一站该是……苗岭。”
小虎摸着铜管上的新纹路,突然想起陈九斤。不知他在龙虎山怎么样了,那穿堂煞来得这么急,会不会是断脉人在声东击西?
程木匠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递过来个木匣子:“这是他师父留下的,说要是有天龙虎脉气不稳,就把这个送去。”
打开匣子,里面是块巴掌大的虎符,符上刻着行小字:“龙眠虎醒,脉气自宁。”
小虎把虎符揣进怀里,突然觉得胸口的铜管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烫,带着点熟悉的暖意,像陈九斤以前揉他头发的手。
他望着北方,心里默念:师哥,等我。
(http://www.220book.com/book/VRC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