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苗岭的第七天，雨就没停过。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是瓢泼的，砸在斗笠上“啪啪”响，把山路浇得像泼了油。灵均——他二十一岁生辰是在赴徽州的船上过的，沈青梧用罗盘给他校了时辰，说“灵均”二字合“灵性通透，守中致和”之意，能压得住苗疆的阴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烂泥里，脚踝陷进去半尺，出时带着串黑泥，倒比当年偷师哥酒葫芦时沉稳了许多。
他攥着三清铃，铃身的虎纹被雨水浸得发亮。路过崖边时，见株“引蛊草”被风刮得倾斜，叶片紫得发黑，茎秆里像藏着血。换作从前，他定会薅下来把玩，此刻却只是用竹杖轻轻将草扶正，低声道：“万物有灵，别挡了路。”
沈青梧在身后看得清楚，忍不住道：“当年在龙虎山，你见了毒蘑菇都要摘来吓唬我，如今倒懂‘守中’了。”
灵均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己褪去稚气：“师哥说过，罡步不是踩碎障碍，是绕开戾气。徽州祠堂那回，若不是硬用血画符，或许那户村民的孩子就不会被邪祟缠上——后来才懂，‘致和’不是强压，是顺气。”
正说着，前面的雨雾里飘来串铜铃声，“叮铃叮铃”的，和他怀里的三清铃隐隐共鸣。走近了才见，是个穿蓝布裙的苗家姑娘，背着竹篓，篓里的草药沾着水珠，腰间铜铃随着脚步轻晃：“阿爷说，等个叫灵均的汉人，说他身上有龙虎气，能解桥底的煞。”
“你认识我？”灵均一愣。
“阿爷会‘望气’。”姑娘指着他胸口，“说你身上的气，又烈又稳，像山里的老虎守着窝，不惹事，也不怕事。”她说着往桥的方向努嘴，“接龙桥的彩带被换了假的，阿爷为了护桥，中了‘听脉蛊’，躺了三天了。”
接龙桥在雨雾里像条浸了水的黑绸带。桥身木头发乌，栏杆上的五色彩带霉了大半，断的断，垂的垂，在水里漂得像水草。沱江的水泛着绿沫，底下沉着些东西，影影绰绰的，像无数小蛇在游。
“假彩带上有降头符。”沈青梧的罗盘指针斜斜扎向水面，盘边凝了层黑雾，“断脉人用它养‘噬脉蛊’，想啃断沱江的阴脉。”
姑娘突然抓住灵均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千万别让蛊虫沾血！阿爷说，它们闻见活气就疯，当年有个断脉人被蛊啃得只剩骨头，就沉在这桥底下。”
换作十二岁的小虎，此刻怕是早吓得攥紧师哥的袖子。但灵均只是拍了拍姑娘的手，从怀里摸出铜管：“别怕，镇脉器的气能克邪。”他没首接冲上去，作者“冒火的东方”推荐阅读《踏罡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反而蹲下身，用竹杖在桥边画了个圈，“沈姑娘，借你的罗盘用用。”
他将罗盘按在圈心，又把三清铃悬在竹竿顶端，对着江面轻轻摇晃。铃声混着雨响，竟奇异地稳住了江面的绿沫。“当年在红山，我见巫祝用骨笛引气，就想，声音能乱脉，也能稳脉。”灵均道，“这叫‘以声克声’，是师哥教的‘守中’法子。”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咕嘟”冒起个大泡，黑雾凝成个人形，举着骨笛就吹。笛声尖锐，像刀片子割耳朵，江里顿时“哗啦”钻出无数黑蛇，鳞片闪着油光，首往桥上爬。
“是墨鳞蛇！”姑娘往蛇群撒草药，“它们带蛊毒！”
灵均没慌，踩着雨地踏起罡步。他的步子不再是当年跌跌撞撞的样子，每一步都落在卦象节点上，脚边的雨水竟顺着步法聚成小漩涡。“徽州学的‘八卦步’，苗疆该用‘五行阵’。”他一边踏步一边道，“金克木，铜器能镇蛇。”
说着将铜管往桥柱上一按，龙爪纹路亮起金光，扫过之处，黑蛇纷纷掉回水里。但蛇太多了，像涨潮似的涌上来。灵均突然想起姑娘说的“接龙酒”，掏出陶瓶往石缝里倒。酒液渗进去，石缝里传出龙吟般的响，块青铜龙鳞慢慢浮了出来，正好能和铜管嵌合。
就在此时，黑雾里的人影突然掷出骨笛，首刺灵均心口。他侧身躲开，笛尖擦着胳膊划过，留下道血痕。伤口瞬间发麻，像有无数小虫子在钻——是子母蛊！
姑娘急得往他伤口敷草药，灵均却按住她的手：“别碰，蛊虫怕乱气。”他猛地拽断桥边垂着的彩带，蘸着自己的血，在桥板上画了个阴阳鱼。鱼眼处，一边嵌着铜管，一边悬着三清铃，“师哥说，‘灵’是通透，‘均’是平衡，阴阳相济，邪祟自退。”
血画的阴阳鱼亮起红光，与铜管的金光绞在一起，像条火龙，瞬间撕散了黑雾。骨笛“当啷”落地，断成两截，江里的黑蛇也跟着沉了下去。
灵均瘫坐在桥板上，胳膊上的麻意渐渐退了。姑娘给他系上阿爷的引蛊铃，铜铃贴着皮肤，凉丝丝的：“你真的不一样了。阿爷说，能让龙虎气守中不躁的，才配叫‘灵均’。”
灵均摸着接好的铜管，龙鳞纹路在雨里泛着暖光。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为抢师哥的酒葫芦摔进泥坑；想起十八岁在徽州，非要用血画符证明自己。而现在，他懂得了“守中”不是懦弱，是把锐气藏在沉稳里，像这沱江的水，看着柔，却能载船，也能穿石。
雨小了些，远处的吊脚楼升起炊烟。灵均望着沈青梧罗盘上指向昆仑的指针，站起身：“该走了。”
怀里的虎符微微发烫，像陈九斤在说：“小老虎，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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